第38章 淫祀邪祭
張角以一布衣面聖，中間過程自然紛紛擾擾，繁雜不堪。
就算是名義上是被請來的張角，也並沒有太好受。甚至有些個對神異不以爲然的官員，只當眼前這個黃袍道士又是個裝神弄鬼的方士，就如當年忽悠秦始皇的那些人一樣，竟然還暗暗索賄。
張角只當沒聽懂，好在無論如何他都是皇帝點名要見的人，更多人也在天花亂墜的異象中對其多有敬畏，這些傢伙不敢真在這時候使絆子。
終歸在朝會之後，張角由不知何職的官員引領下，穿過繁華雄偉的宮殿，與無數投來異樣目光的衆臣擦肩而過，來到了大殿之上。
漢靈帝坐在玉座上，張角則在底下，兩人之間的距離相隔極遠。
殿內並不空曠，侍衛，宦官各司其職，同陪的還有幾名頭戴委貌冠的公卿士大夫，倒也讓張角站在殿中不嫌孤單。
“貧道張角，見過陛下。”
因爲不知道應該行何禮，張角乾脆就作了個揖禮，由於身穿道袍，在場衆人也沒覺得有何不妥。
劉宏面頰微胖，鬍鬚柔順，神情在見到張角後，從不耐變爲了饒有興味，微笑開口道：“大賢良師，聽說你可以憑空製造出糧食，是嗎？”
張角知道那是自己能來此地的唯一原因，倒也不驚訝皇帝如此單刀直入主題，躬身道：“是的，陛下。但此非道法，乃司辰所賜。”
但張角實在不願意爲了自證，就像是個丑角一樣的起祭臺打擾司辰。
“若不能，當朝公卿皆學富五車，便不勞大賢良師費神了。”
說來說去，還是要自己變糧食出來。
接着，張角卻面色一變，駭然發現，手中的符籙在皇宮中，竟無法引動絲毫天地靈氣。
“吾等該做的，不是將一切責任託付於司辰。更應該以黃老之學，賑濟災民，少取稅賦，減少徭役，與民休息，方纔可實現真正的太平盛世！”
劉宏站起身來，也懶得和這個泥腿子出身的小道士廢話，對方絲毫沒有見過世面，腦袋空空，說之無用。
由於現在不是朝會，而是面見布衣，名義上不能在朝堂上發言的宦官，也隨意了許多。
“司辰？這是哪路神仙？你太平道不是信奉的中黃太一麼？”劉宏露出疑惑之色。
這話一出，頓時讓大殿之內響起低聲議論的嗡嗡聲，甚至還有幾聲嗤笑。
此話一出，朝堂上頓時有絲絲竊笑，所有人都像是看滑稽戲一樣地看着張角。
隨即他卻是惱羞成怒，冷冷道：“朝堂之上大呼小叫，放肆！來人，拿下這妖道！”
還不是因爲天災不斷！若能年年風調雨順，朕也能當一代明君！
心中想着這些念頭，劉宏從原本和張角見面當樂子的心態，立刻變成了像是面對朝會紛亂一樣的不耐煩。
張角的呼吸粗重了些許，他渾身微微顫抖。
下面有大臣搖頭嘆道：“當年西門豹治鄴，亦有河伯娶妻之故事，鄴城太守竟也能被你哄騙？真是尸位素餐！”
文景之治雖然誘人，但在人心不古，禮崩樂壞之當世，信了這個道士的邪，怕是沒兩天就要亡國了！
更重要的是，他們便是赫赫有名的十常侍，是漢靈帝唯一信任的刀子，這般行徑在場衆人也早已習以爲常。
另一個宦官也出列笑道：“不是吾等不信，着實是此事幹系百姓民生，若能成，以大賢良師活人無數的功德，將來位列仙班也未嘗可知？”
最後這句話，徹底點燃了張角心頭的怒火。
老道打擾司辰靜休，變出萬萬石糧食，就是爲了給你當一年賦稅的？
張角毫不示弱，直接從懷中抽出符籙就要突圍而出。
張角有些驚奇，雖然他傳道數年，但沒想到皇帝竟也能說出太平道的一二事來。
他暗暗攥緊了拳頭，忽然再次出聲道：“既如此，若貧道可以喚出糧食萬萬石，陛下能否將它們分發各地災民百姓手中？此功德，皆由司辰與陛下共得之，天下黎民皆承陛下之恩德。”
還嘴硬？
劉宏挑眉，但心中已不信張角，也就懶得說謊，取笑道：“若你真能喚出糧食萬萬石，不若直接置於洛陽，當今年賦稅。”
既然底層的泥腿子總歸要納糧，憑什麼不能納到朕手裡？
“而司辰……乃當世顯真跡之唯一正神！”
況且黃老之學就真的好麼？當朕沒讀過書？所謂的與民休息，少取賦稅，只不過是把那些錢糧平白無故交到地方豪紳世家的手中，不僅不能起到效果，甚至連現狀都維持不了！
那我圖什麼啊！
張角沉默着，承受着衆人變得赤裸的目光。
他的眉頭皺起，心說又是這些老掉牙的玩意，這個大賢良師可沒看起來那麼聰明啊。
還不如一地一地的自己去分發糧食！
他心中失望至極，最後拱手，聲音生硬道：“既如此，望陛下好自爲之，恕草民告退。”
可侍衛直接擡起長戟交叉，擋住了張角的去路。
他直言道：“大賢良師若能喚糧萬萬石，可解朝野上下燃眉之急，活天下流民千千萬，這治國之策，當由大賢良師一一斧正。”
言罷，又有公卿冷哼道：“哼，也不知用了哪路毛神的名頭，司辰？又一淫祀邪祭爾！”
朕是不想用黃老之學麼？關鍵是朝堂之上全是世家出身的儒生，朕用個屁！
在知識被世家把持的當下，僅僅讀過少許啓蒙讀物和太平經的張角，一出口，就在這些飽讀詩書的文臣武將中露了怯。
說完，他也不顧什麼禮節，扭頭就想走。
此話一出，劉宏原本還感興趣的神情，立刻拉得老長。
他語氣冷了下來，直接道：“你當朕不知道這些問題？可大賢良師只考慮底層百姓，又何曾考慮過朕的難處？”
他用生平最謙卑的態度，恭敬道：“正是，然太平道之所以信奉中黃太一，是因爲追求先賢治下的太平盛世，如儒子奉周公。”
這樣的舉動，也讓張角在衆人眼中顯得不再神秘，頓時沒人再相信他鄴城喚糧的壯舉。
如此激烈反應，大聲喝罵，旁人未怎地，倒是把高高在上的劉宏嚇了一跳。
很顯然，是自己前來時剛剛瞭解的。
張角被這話給弄愣了。
劉宏不以爲意，他身旁的一名宦官上前一步，微笑道：“既然如此……大賢良師何不再讓真神顯靈，再爲南陽遭旱百姓，變出個十月錢糧？”
劉宏站在高臺之上，不再言語，冷冷看着下方的黃袍道士，就彷彿在看一隻自不量力，牛皮吹破後陷入絕望的蛐蛐。
而皇帝有主動了解太平道的行爲，更是讓張角心中升起一絲火熱。
畢竟變戲法的方士，從秦朝至今數百載，車載斗量數不勝數。雖然有些人確實會些小法術，但尋常黑狗血公雞血一戳就破，沒有絲毫用處可言。
張角微微蹙眉道：“神威不可言，神恩不可測。司辰每當顯靈，便會在幾日內神隱上界。可濟百姓一時，不可濟百姓一世。”
最開始出言的宦官冷聲道：“且慢，皇宮豈是爾等方士想來就來，想走即走？”
說着，他擡起頭，看向劉宏，目光炯炯，言辭懇切地拱手道：“當日顓頊絕地天通，便是隔開人神兩界互不干涉。此危難之跡，能承因果緩解地方，已是神恩浩蕩。”
這幫人有什麼膽子，有什麼底氣，有什麼顏面，敢對上神指手畫腳，滿口污言？！
張角霎時回過身來，怒不可遏，雙目圓睜，手指併攏如劍，厲聲道：“爾等住口！”
皇帝還有難處？
另一名宦官幽幽道：“若不能如鄴城太守所言，喚出那山般米糧，依少翁通鬼之故事，當治你欺君之罪，腰斬棄市！”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被人笑話，可以容許自己被人誣衊……但絕對不允許，有人膽敢褻瀆那唯一憐憫世人，救世濟民的神祇。
這是……漢朝國運？
眼看侍衛的刀兵即將加身，張角腦海中不斷思索對策，卻又無計可施。
忽然間，所有人的行動都靜止了下來。
在五湖四海，天下九州，寰宇內外，朝野上下，百姓公卿耳邊，同時響起一聲嘆息。
“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