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姐,太子去了已有半月,你這樣傷心着,總不是長久之計。”千筱傜見千筱伊又坐在佛像前,不由出聲規勸。“恨只恨那幾人,做事滴水不漏,竟一絲證據也尋不到!只嘆你我竟未瞧出他們狼子野心。”
翻過一頁佛經,千筱伊漠然道:“我從未想過會是他們下的毒手,好深的城府。我這一生統共敗了兩回,回回都是因着他們。兩次,失了母后和太子。”
千筱傜疑惑,“其餘的我都明白,卻是不知,爲何要大張旗鼓害了碧充媛。左右她不過是個充媛,便是生了皇子,身份擺在那裡,不過是個庶女,哪裡能夠同安淑妃相爭?!”
“他們哪裡是要害碧充媛,不過是想借着此事奪取我們的心思,好叫他們一舉毒害太子。先是我一回宮,碧充媛便難產殯天而去,再讓太子在我面前去世,措手難敵、救之不及。他們不愧是一路突出重圍的宮妃,樣樣都算好了。”
“如此說來,”千筱傜不由渾身一冷,“當真是勁敵,想來便叫人後怕。”
千筱伊麪色冰冷,眼中盡是殘酷。“安淑妃也就罷了,那採昭儀真當她飛上枝頭便成了鳳凰?!笑話!她怎麼飛上去的,我就讓她怎麼落下來。致命傷永遠都是致命傷,哪怕只有一道,我也能用的叫她永世不得翻身。”
千筱傜細細思量着道:“那採昭儀不過出身略微差了些,若說致命傷,我卻是不知,還有什麼能叫她害怕。”
瞧着檀香一縷青煙慢慢散出,千筱伊道:“柳彩娥,原名頞柳柳。原尚書頞氏嫡女。啓君十三年,頞尚書被查貪贓枉法,革職凌遲,頞柳柳不知去向。頞家同南宮一家世代爲友,頞柳柳更是自幼同南宮少爺訂了親,頞家遭逢此難,南宮家又豈能躲過?”
千筱傜心下頗有幾分清明,卻依舊不敢相信地問:“南宮少爺?”
伸手任描雲扶她到榻上坐下,千筱伊撫了額上冰涼滴珠,若有所思。
片刻之後,淡淡道:“衛玄風,原姓南宮,名風舞,字妙兮。”
千筱傜霎時心痛如絞,閉了雙眼,淚光墜落,砸碎在衣上。
“妙兮他……做了什麼……”
“傜兒,”千筱伊撫上她的肩,眸間隱隱有疼惜一閃而過。千筱伊明瞭她的疼痛,然而這一刀,她必須要挨。成長的,必經之路。“傜兒,我們回宮的時間同路程,若非有人告知,採昭儀遠在深宮,又怎會拿捏得那麼準?”
衛玄風的恨意,從沒有一絲一毫停過。若非派天機閣四下查探,只怕便是她,到現在都不會知道。衛玄風,竟然是如此狼子野心。
千筱傜捂住雙眼,只感到萬道刀光數道劍影都直直刺向自己的雙眼,這樣疼,這樣疼,幾乎要流出血來。
倘若一切從一開始便是欺騙,那麼還能以什麼爲幌子讓自己繼續假裝下去?真相原來都是這般不堪入目,她以爲自己尋到了稱心如意的意中人,誰料如意的竟非郎君,是狼君。
步出臨伊宮時千筱傜的雙眸紅腫不堪,她回過頭去望,紅牆碧瓦,宮巷深深。
“一入侯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皇姐誠不欺我……”
“安平公主您這是……?”
織錦見她身子搖搖欲墜,忙伸了手扶住。
千筱傜朝她悽慘一笑,卻是鏗鏘堅定。
“皇姐護安平數年,今皇姐有難,安平怎可爲兒女私情,置皇姐於不顧?”千筱傜一面說,一面笑。織錦卻怕,她下一刻便要哭出來。
“本宮要出宮,去尹家。”
“安平?你一人來的?伊伊可同你一道來?”見千筱傜自馬車上下來,赫連宇上前同她說話。千筱傜卻是不理會他,徑自向尹家內院走去,行動進退之間盡是決絕。
見她神色不善,赫連宇忙跟上。“安平!”
“妙兮在何處?”
問過赫連宇,方知他在後院。
繞過層層亭臺樓閣,千筱傜終於瞧見衛玄風坐在樹上,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當是豪邁不馴。
織錦一個眼色,衆人皆退了下去,只留二人獨處。
“爲什麼會是你?”千筱傜望着他腰間銀鈴,眼淚欲滴未滴。
衛玄風正要往口中倒酒,聞言手頓住。他捏着酒壺,眼中晦暗不明。
終於,他答非所問地道:“傜兒可喜歡琴?我彈一曲給你聽……”
說罷,也不待千筱傜回覆,徑自縱身躍下,坐到石階上,揚聲道:“來人,取琴來!”
見下人應聲取琴而來,又默然退下,千筱傜也學着衛玄風,席地而坐。
一曲鳳求凰,雙淚落君前。
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恩使餘悲。
千筱傜不知覺輕靠在他肩頭,一曲終了,餘音嫋嫋。
“妙兮,我怨恨你。你欺騙了我,害死了母后同太子,妙兮,你罪不可恕。”
衛玄風摟住她,胸口有悶痛陣陣,不可言說。
縱被棄,不能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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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筱傜反摟住他,右手狠狠往下一壓,一枚金步搖深深插入衛玄風后背,深可入骨,血流不止。
“傜兒,你……”衛玄風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萬萬沒有料到,她竟會對自己出手。
千筱傜收回手,聲音冰冷木然,“妙兮,你有罪。”
“你竟如此狠心絕情……”衛玄風握住她的手,那樣拼死握緊,似乎用盡全身力氣。
千筱傜淚流滿面,狠下心把手抽離,那樣決絕,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戀與遲疑。
“妙兮,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衛玄風看她許久,末了終於緩緩轉身。
千筱傜站在原地,任他蹣跚走遠,背上暗紅的血跡滴落一路,彷彿綿延的永無盡頭。
手心似乎還有着,他留下的灼熱溫度
萬人叢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
縱分離,不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