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殘陽漸落,灑出淡淡不捨的餘暉。有宮人上前放了紗帳下來,掩去稍稍有些刺眼的金黃。
千筱伊同赫連宇分坐皇上兩邊,一時寂靜,無人開口。
許久,皇上方緩緩開口道:“今日傳你們前來,是有事同你們商討。”
“是,”千筱伊將筷子放下,“兒臣洗耳恭聽。”
赫連宇見皇上如此鄭重其事,也放了筷子,畢恭畢敬聽着的模樣。
皇上也不立即開口,只繼續用膳。一餐用畢,宮人捧了漱口水進來,千筱伊親手服侍他用過,末了又取了帕子細細爲他將手拭淨。
待一切事畢,皇上方瞧着二人道:“前些個爲你們賜了婚,也是時候操辦起來了。昨兒朕同安貴妃商議,十一月初十正是好日子。日子也是不遠不近,若是那日成婚,想來是好的。”
赫連宇面色不改,笑道:“但憑皇上做主。”
千筱伊卻是皺了眉,輕聲道:“母后熱孝方過了不久,若是此時便急不可耐地成婚,只怕要遭人非議,還望父皇三思。”
皇上卻是沉下臉來,寒聲道:“你這是要違抗朕的之意不成?”
千筱伊聞聲,心下立時便是一涼。皇上的心思近來越發難以捉摸,誰料今日竟連皇后都不放在心上。當下跪在地上,聲音之中略略帶了幾分委屈。
“安寧自幼陪伴父皇,前不久方回了宮,怎麼父皇這樣快又要將安寧嫁出去。安寧素知父皇疼惜兒臣,兒臣願長伴父皇身側,終身不嫁。”
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連皇上也不免動容。他素來喜歡這個長女,雖近年來對她有了嫌隙之心,然終究寵愛多年,心中也極爲不捨。然縱使再喜歡,女兒總是要嫁出去的。赫連家同上官家身爲連襟,何況赫連家手中還攥着一個天大的秘密,把安寧嫁給赫連宇,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心下不捨時,皇上也想過以安平易之。然安平心機謀略始終沒有安寧深,只怕交代給她的事情會漏了馬腳。再是赫連宇屬意安寧,皇上也就順水推舟,做了這個人情也就是了。
“當年,傾城嫁給朕的時候,不過二八芳華。”皇上扶她起身,話語中不可避免帶了幾分慈愛。“女兒大了,總是要嫁人的。何況白玉這孩子很好,把你交給他,朕很放心。”
“父皇……”千筱伊還欲再言,赫連宇卻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話語中,看似很是情真意切的模樣。
“伊伊,若你是爲着今早的事,我同你道歉。”赫連宇眼神中一片柔情脈脈,似是汪洋的大海,叫人心甘情願沉溺。
眼波千萬,是心死心起的殿堂。
“伊伊,是我不曾細想你的思慮。若你不喜歡,我再不去就是。不過是聽花魁彈一曲古琴罷了,何苦惹你心裡不痛快。伊伊,我是真心想同你成親。”
千筱伊只將手收回來,不說話。
皇上見狀,給了赫連宇一個臺階,道:“當年傾城一曲簫音獨步六宮,伊伊身爲傾城之女,自然得其真傳。”
千筱伊知他言下之意,雖心有不願,奈何無從拒絕,只得輕聲道:“安寧明白,願爲父皇吹奏一曲。”
皇上吩咐宮婢取了玉簫來,千筱伊卻是回絕道:“母后留下的水碧玉簫,我一直隨身攜帶。”
說罷,自腰間取下。玉簫雪白細膩,篩子玲瓏嵌紅,紅白相映,極是好看。
千筱伊淨過手,一曲《長相思》,綿長悠遠,帶着輕微的哀傷。簫聲悽楚,聞之淚下。
恍恍惚惚間似乎聽見有人在唱:
【紅滿枝,
綠滿枝,
宿雨厭厭睡起遲。
閒庭花影移。
憶歸期,
數歸期,
夢見雖多相見稀。
相逢知幾時?】
那個夢裡相會多次的人兒啊,你何時才能出現在我面前
一曲終了,餘音嫋嫋。
殿內一時鴉雀無聲,末了又殿外宮婢進來,打破了這一寂靜。
“啓稟皇上,燁親王求見。”
皇上略微驚訝,雖不知他此時求見所爲何事,卻也叫人請進來。
夏侯燁依舊絕代風華的模樣,似乎美目流轉間可以叫天下女子瘋狂。
他下跪行大禮道:“微臣叩見皇上,皇上萬歲。”
“免禮賜座,夏侯愛卿可有要事?”
“回皇上,”夏侯燁面色淡淡,“方纔遐洉急件,家父得了急病,急招微臣歸國,微臣是來辭行的。”
聞言,皇上雖心內遺憾,卻也只得道:“高堂得病,爲人子女的確應當侍奉左右。只可惜安寧同白玉十一月初十的婚宴,你卻不能參與了,倒是一樁憾事。”
“臣惶恐。”
“罷了,你去吧。”
夏侯燁應是退下,臨走前不着痕跡地瞧了千筱伊一眼,旋即回過頭,步伐邁地很是穩重。
千筱伊低下頭,微笑。
你看,真正的局,纔剛剛鋪陳而開。
又是誰,錯將這良辰好景辜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