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涼顏,你瘋了
金雨朵愣住了,一動不動地任他抱着。爲什麼展涼顏會說喜歡她,會說愛她,她完全沒有反應過來,被這突如其來的告白嚇得大腦一片空白,連窗外的梅疏凝都忘了。
梅疏凝看着他們,臉色完全黑沉了下來,原想等她解釋的,看到這一幕,也惱了,轉身就走。
金雨朵看到他離開,才驟然回過神來。情急之下,想也沒想內力一震,震開展涼顏,反手又添一掌,將他拍開,急急地追着梅疏凝出去。
展涼顏被她一掌拍得倒在窗口,按着胸口咳嗽幾聲。
梅牽衣靜靜地看着這一幕。看着梅疏凝離開,金雨朵追去,然後又看到展涼顏追出來。她神情安靜地等着,等着展涼顏也從她身邊跑過。
展涼顏跑過了,卻又停了下來,回過頭來,望着她。靜默一會,他的態度突然惡劣了起來。
“你又在這裡做什麼?害得朵朵還不夠嗎?你自己有病自己生去,離她遠一點!”
梅牽衣任他罵着,一眨不眨專注地望着他的眼睛,然後她發現,他的眼珠原來不是黑色的,而是棕色,還有些透明的棕色,像琥珀一樣。那兩隻琥珀色的眼珠裡,都能看得到一個極平靜的她。然後,她平靜的眼珠裡也能看到一個極憤怒的他。
那是怒啊,怨啊,恨啊。
半晌,等他氣撒得差不多了,她才靜靜地說了一句:“展涼顏,你瘋了。”語言平淡,波瀾不驚,只是闡述着一個事實。
然後,她慢慢拂開樹枝,穿過月洞門,衣帶翩翩從他身邊而過,回梅家去了。
展涼顏瘋了,她從他眼睛裡看到了她曾經有過的瘋狂。因爲極想得到,因爲得不到,所以,不惜毀滅一切,也要得到她。但是,現在的他又還有什麼能力去毀滅什麼呢?
展涼顏,你當初那“這樣就足夠了”的眼神到底是怎麼來的?
落日時分,梅疏凝帶着金雨朵回來了,二人神態親密,不止是今日的誤會,還有當初的僵持,一併全部解開了。梅牽衣爲他們高興,卻又禁不住爲展涼顏感傷。
物傷其類。
她想,上輩子的她,和這輩子的他,還真是同病相憐。不過,他好像更慘一點,至少當初,她喜歡的人,和她喜歡的人喜歡的人,不是一對兒,他們不會有太多的親密來刺激她。而他呢,喜歡的人喜歡着別人,情深意重啊,要成親了。真可憐。
第二天,金雨朵來告訴他,展涼顏不見了,只留下一張“告辭”的字條。梅牽衣望着那白紙上的硃砂字跡,忽然覺得心思一片空白。
她想,展涼顏這三個字,終於會徹底淡出她的生命了。
“牽牽,我是不是太過分了?是我堅持要帶他回金陵,現在又逼走了他。他身無分文又武功盡失,我……”
金雨朵在懊惱地自責,想到展涼顏一個人流落江湖,若遇到什麼仇家,肯定性命難保。
梅牽衣擡眸睨了她一眼,淡淡道:“金魚姐姐,不關你的事。他走了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至少,還可以省點燈油錢。”展涼顏武功若排第一,心計也絕不會第二,就算失去武功,自保應該也不難。金雨朵不知道他曾經怎麼玩弄江湖於股掌之上,會擔心是正常。
她最後一句話逗笑了金雨朵。
金家梅家恢復到以往的模樣。隨着梅疏凝與金雨朵的和好如初,加上梅牽衣神采奕奕,沒出什麼狀況,當初那些不愉快的氣氛也都漸漸煙消了,開始着手準備婚禮。
梅牽衣又恢復了當初深閨小院的生活,每天在冬枝的伺候下,過着大小姐的生活。只是大小姐不習字作畫,不彈琴下棋,站起來是練劍練鞭,躺下去是調息內功,別說冬枝驚訝,梅青玄夫婦都驚訝不已。
梅牽衣解釋道:“江湖壞人多,武功太低受人欺負。我要好好練功,將來也能保護爹孃!”一番話直把梅青玄說得老眼淚流,抱着她感動不已,拼命把眼淚往她的新衣服上蹭。然後一擡頭又和梅夫人笑嘻嘻地道:“小果兒生了個好女兒。哎喲,爹的牽牽寶貝長大了。”
展涼顏走後,來金陵找他的人終於少了。梅牽衣雖然奇怪爲什麼林行甫一直沒出現,但現在展涼顏不在了,她也就懶得理那些事了。
梅莊安寧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多久。一日,梅青玄出門後,一羣黑衣人趁夜潛入,被正在練功的梅牽衣逮了個正着,及時鬧醒了其他人,好歹虛驚一場。
雖說是虛驚,梅牽衣卻多了一個心眼,那羣人很顯然是衝着她來的。而且是勘察了地形後,瞅準時機,要將她擄走。想不出自己與什麼人結了仇,只能多加警戒。但是偷襲之人一次比一次厲害,被俘後第一時間都選擇自殺,與當日新安江上的偷襲者無二。大家也漸漸意識到,來者目標是梅牽衣。
本來有猜測是靈嬰樓殺人滅口,畢竟梅牽衣當初也看過了那個記錄有他們武功的冊子,但若是靈嬰樓,絕不會這麼鬼鬼祟祟。可除了靈嬰樓,又還有誰呢?
沒人猜得出來。但卻衆口一致,當機立斷,婚禮後延。首要加強戒備,保護梅牽衣。
這樣警戒的日子持續了將近一個月,金陵突然騷亂了起來,成了江湖人的聚集之地。不知道從哪裡傳來的消息,證實“飛樑鎖燕”當年離奇失蹤,是穿越去了另一個時空。靈嬰樓主之所以離開靈嬰樓,是因爲他找到了靈嬰樓流傳下來的靈嬰之說。時空穿梭之術確實已有,而且已經試驗成功了。試驗成功,成功在哪?自然展樓主離開靈嬰樓後停留的地方。但傳聞紛紛揚揚,展涼顏卻失去了消息。
梅牽衣恍然大悟,江湖上一直都在傳靈嬰樓有時空穿梭之術,展涼顏還在金家時,明裡暗裡就已經有不少江湖人打他的主意了。現在他不在了,江湖上失去了他的消息,自然就把目光放在了金家和梅家。
這下,梅家不再有死士敢偷襲,但整個江湖的人也不好對付。傳言愈來愈離奇,也越來越詳細。說什麼飛樑鎖燕果然不是這世間之人,他們失蹤的那場爆炸,正是靈嬰樓的試驗,將他們送回了本來應該在的世界。說什麼這二十年來,靈嬰樓利用他們留下的靈嬰繼續研究,終於找到了真正的時空穿梭之術。能去到未來,能回到現在。
梅牽衣聽到這個傳聞時,渾身起了冰寒,好像有人在暗中偷偷監視她。她不得不懷疑這傳聞是真的,她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啊,其他沒有經歷過的人都相信,她怎能不信?但最重要的是,好像已經有人知道她去過未來,又回到了現在。
什麼人,是什麼人?
她氣急怒極,想挖地三尺地把那個人揪出來。可是……毫無頭緒。看着金家梅家日夜守着家門不讓人闖進來,梅夫人甚至寸步不離地跟着她,就怕她有個什麼閃失。她心疼極了,安慰他們她已有能力自保,但梅夫人執意不肯,非要守着她才安心。
這樣下去絕不是辦法。江湖各派制衡,互相顧忌,因此梅家還能守着。但時間一長,各大門派目標一致,必定會聯合起來,拋開了私人恩怨,甚至拋開了正邪之分,只要先把她逼出來。
盛夏的金陵,熱氣騰騰。梅莊的小院裡,樹木蔭涼,細小的白色夏花紛紛揚揚,飄落在地上鋪了小徑,飄落在池塘裡順水漂流,飄落在窗櫺上裝點出美麗的圖案。
蔭涼中,銀鈴輕晃,叮噹入耳。梅牽衣一邊練劍,一邊計較着該怎樣才能把那個人找出來,將這些謠言打碎,解梅家之急,若還能不暴露自己那就更完美了。她一門心思都在想着這個問題,出劍全憑心意,時而殺氣凜凜,時而搖擺猶豫,身子扶搖,飛燕一般輕靈。
院口傳來一聲誇張的“牽牽——”。不是她的活寶爹爹的誇張,而是……
她收勢停劍,纔剛回頭就看到一團綠影衝了過來。她嚇得連忙把劍扔開,剛擡手就被抱了個滿懷。接着,她的雙腳不由自主地離地,周圍景物跟着轉了起來。直轉到她兩眼暈暈告饒了,來人才將她放了下來,還壞心眼地道:“哎呀,牽牽頭暈了,來譚二哥抱着。”
梅牽衣哭笑不得,無奈頭暈眼花的她的確是站立不穩,被他抱着坐在腿上,還時不時地被偷兩個吻去。
“哎,見到牽牽真好。”譚中柳搖頭晃腦地感嘆。
梅牽衣閉了閉眼,捏了捏額角,努力讓依然旋轉昏花的景物停下來,問道:“譚二哥,你怎麼來了?”
譚中柳又偷了一個吻,才理所當然地道:“譚二哥想念牽牽,自然就來了。”捏了捏她的臉頰,煞有介事地點頭道:“嗯,肉沒少,牽牽很好。”轉而又沮喪地拉着她的手捏自己的臉頰,討好道:“牽牽,你來捏捏。看,譚二哥瘦了好多,都是想牽牽想的。牽牽要補償譚二哥。”
梅牽衣“噗嗤”笑了,拍了他一下,道:“所以譚二哥也是來等着吃喜宴,補兩斤肉的嗎?”梅疏凝與金雨朵的婚期延了又延,梅青玄曾戲謔來金陵的江湖人是等着喝這杯喜酒,結果喜酒還沒準備好,他們捨不得回去,因爲沒準半路就又被叫回來了。
譚中柳神色微斂,忽然將她抱得更近了些,兩人額頭抵額頭,鼻尖抵鼻尖,黑漆漆的四目相對。譚中柳道:“牽衣,你信任我嗎?”
梅牽衣輕輕點頭。譚中柳極滿意地嘟嘴親了她一下,又道:“我也信任牽衣。所以……”頓了頓,他又道:“爹孃若護不住牽衣了,牽衣是可以守護爹孃的,對不對?”
梅牽衣心絃輕撥,微微眯了眯眸,將他推開一段距離。“譚二哥,你到底想說什麼?”
譚中柳避而不答,反問其他:“牽衣,你說我們會成親嗎?”
梅牽衣眉頭皺起,面色不悅,問:“你不想娶我了嗎?”
“怎麼會?”譚中柳很快又抱住了她,在她臉頰連啄幾口,道:“我來金陵已經快一個月了,天天想見你,所有方法都用盡了也沒見到你。”
“是啊,連下跪磕頭指天誓日都用上了,也沒讓你那個鐵石心腸的爹爹鬆口。”頭頂傳來一個戲謔的聲音。梅牽衣心中一凜,擡頭看去,只見樹杈之上,一個蒼色的身影,白麪皮的男子劍眉朗目,上脣還有兩撇小鬍鬚,正是昔日跟着展涼顏的江湖採花賊戚尋樂。從展涼顏離開靈嬰樓,受制於他的戚尋樂就成了自由之身,並未與靈嬰樓一起返回海外。
梅牽衣臉色一變,伸手就要去摸劍。戚尋樂嗖地往後退,掩在綠葉之後,然後小心翼翼地扒開一片樹葉探頭道:“梅姑娘,戚爺我可是好心好意成全你們這對小鴛鴦,你可不能恩將仇報。”這梅姑娘人前人後兩個樣子,他是怕了她了,當日那個眼神,現在想起來還覺得脊背發寒。
梅牽衣疑惑地望向譚中柳,才知道在金陵這幾日,譚中柳竟然和戚尋樂成了好朋友。譚中柳喜歡出入風月場所吟詩作畫,戚尋樂自不用說了,尋花問柳。兩人無意間相逢,雖道不同,但竟氣性相投,譚中柳想借戚尋樂易容術的能力,便請他幫這個忙,混了進來。
梅牽衣笑道:“譚二哥,我爹是怕放了你進來,其他人都會來了。他若不允,你真以爲就憑戚尋樂的易容術就能接近我?”若非知道是他,梅夫人怎麼可能也迴避了呢?
譚中柳耷拉地臉道:“我當然知道。”頓了頓,他把話題又轉回去,道:“牽衣既然相信我,我就直接問了。”微微垂眸斂神,很快又擡睫,認真地盯着梅牽衣的雙眼,道:“牽衣,你是去了未來,又回到現在的嗎?”
梅牽衣連眼神都沒閃爍一下,瞪着眼連連搖頭,裝了個十足十地像,拼命否認:“不是!譚二哥,你相信我!”
譚中柳鬆了一口氣,把她抱在懷裡,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嘆道:“譚二哥怎麼會不相信牽牽?”良久,他從她肩頭擡起,扶着她雙肩道:“牽衣,你爹孃可能不會跟你說這個,但是我不得不說。牽衣要有心理準備,如今江湖上都認爲你是靈嬰樓試驗成功的人,能去未來,能回現在。人心險惡遠超過牽牽的世界,他們……”
他說到一半,突然又停住了,把臉偏向一邊,怕她一時會接受不了,最後還是決定保留了一些,只道:“我爹和伯父會幫梅莊,牽衣別擔心。”
梅牽衣想了想,問:“譚二哥,你知不知道這謠言到底是從哪裡傳出來的?”
譚中柳搖頭,極苦惱地道:“我曾試着去找過,沒有源頭。”
梅牽衣也有些無奈,忽然想到了什麼,擡頭叫了一聲斜躺在樹幹上打盹的戚尋樂,道:“你消息靈通,最近有聽說過你們展樓主嗎?”
作者有話要說:是事實,還是被事實?昨天被大家聲討是在虐女主之後,步步今日看了這一章,深刻地想反省,果然是想虐女主了麼?
嗷嗚,不,堅決否認到底,步步的原則是,將渣渣虐到底!
插入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