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大會
戚尋樂吐掉嘴裡嚼着的青梗,“喲”了一聲,戲謔道:“難爲還記得我們樓主。也不枉他對你一往情深啊。”
梅牽衣給他翻了個白眼,回頭對譚中柳尷尬地笑了笑,又問道:“我問你正經的。”
戚尋樂挑眉不屑一顧,斜睨着她,伸出空手示意有好處嗎。
梅牽衣笑道:“你想要什麼?”
戚尋樂“嗖”地躍下樹,湊到她身邊,垂涎地道:“陪我一夜?”
譚中柳的臉色變了,梅牽衣按住他,抿嘴輕笑着搖頭,回頭依然朝戚尋樂語笑嫣然,篤定道:“沒問題。”
想到今晚能有美女相伴,戚尋樂興奮得渾身都發癢起來了,噼裡啪啦和盤托出:“四月十三,他出了金陵往西北去了,聽說要去洛陽。沿途遇到了不少麻煩,不過我們前樓主英明神武,當然不在話下。然後半個月後,在淮南失去了線索,再也沒人見過他了。”末了挑眉,不忘討個誇讚,“怎麼樣,消息夠詳實吧?”
梅牽衣點點頭,道一聲謝。心裡卻疑惑,展涼顏去洛陽做什麼,洛陽回刀門都已經放出了話,門中弟子誰殺了他,誰就是下一任掌門,去洛陽不是自找死路麼?
沒心思再細琢磨,對戚尋樂念念不忘怎麼讓她履行諾言,她也沒多在意。回手漫不經心一手“拈花拂穴”,極爲輕飄,卻是封住了他周身三大要穴。戚尋樂一時不察,被她得手,氣得吹鬍子瞪眼,嚷着讓她解開。
梅牽衣不理,回頭對驚訝中的譚中柳甜甜一笑,道:“譚二哥,你看我這‘拈花拂穴’怎麼樣?剛跟我舅母學的。”
譚中柳煞有介事地牽起她的手放在手中欣賞半天,道:“我家牽牽對武功記憶力極好,這點功夫自然不在話下。”
戚尋樂“喂”了半天,梅牽衣才又回頭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問他想做什麼。戚尋樂死瞪着她道:“做什麼?你說好陪戚爺一夜,點我穴道做什麼?”
梅牽衣一臉無辜地笑道:“陪你一夜啊。放心,晚上我會把你的啞穴也封住的。舅母家的‘拈花拂穴’功夫,時辰不到,你是衝不開穴道的。”手指抵着下巴皺眉盤算,正經八百地道:“嗯,算算正好能到明天天亮。”
這意思就是說,他從現在起都會是這副僵硬不能動彈的模樣,還要整整一個晚上,而這個小女娃會在旁邊陪她一夜。
嗚嗚。戚尋樂內心極度掙扎,有美女做伴是豔福不淺,可是……只能看不能吃,煎熬啊!
梅牽衣尋思,有武林山莊主持大局,江湖名門正派不管心裡打着什麼算盤,總得自持身份,有所顧忌,不至於做出太過分的事來。心裡打定主意,便與譚中柳一起去找梅青玄,提議主動邀見江湖羣雄。
“是我闖的禍,就該我來收拾。如今武林山莊也到了金陵,只要有人維持大局,就不會亂。只要不亂,總能說服人。爹,舅舅,既然江湖中人都齊聚了金陵,躲也不是辦法,不妨邀他們在鐘山之上,他們誰要找我,有什麼話說,一次都說個夠好了。”
梅青玄夫婦怕她把問題想的太簡單了,還要勸她,奈何她主意已定,非要自己解決這件事。且他們也知道就算拼死守護,如今這女兒也是他們守護不了的了,該她面對的事,還是得去面對。
兩家大人商量,明日若真出了什麼事,梅疏凝與金雨朵先避一避。奈何他們倆也都不願意,非要同生共死。梅青玄嘆息一口,道:“罷了,罷了,事情未到最後,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
鐘山紫金生耀,蜿若游龍,是金家與梅莊後山所在。時值夏日,雖只是上午,但日頭已烈,白日當空。鐘山之上卻是山風蕭蕭,叢林嗚咽。
一夜未眠,到達鐘山之時,羣雄早已等候多時,也爭論多時了。從山下到山腰,看過去黑壓壓的一片黑色頭頂。或席地而坐,或站着說話,山風吹得衣衫鼓鼓,呼呼作響。一見到梅牽衣隨父母出現,都“譁”地起身上前。
梅青玄依然笑嘻嘻毫無芥蒂地與羣雄打招呼,不分敵友,不分正邪。梅牽衣在梅夫人的保護下,跟隨其後,默默地注意着到來的江湖門派。隨着他們的腳步,人海自動爲他們讓開了一條道路。
“武林大會”的主導權交給了武林山莊的“談笑二生”。梅青玄認爲,能有人中立,比較好控制局面。但江湖人聚集金陵已久,閒話不需要多說,早就立意鮮明地分成了三派。一派認爲時空穿梭之術應該武林公有,梅牽衣應該被“金屋以藏之”;一派認爲邪術亂世,應該毀滅,梅牽衣該殺;最後,雖然人數不多,但仍成一派選擇相信梅牽衣並非時空穿梭之人。不多時,三派爭論已隨着日頭升高而逐漸白熱化,“談笑二生”就算有心助他們,這種情況下也眼看壓不住場了。
譚中柳有些同情地望着自己伯父和父親,移步到梅牽衣身邊,握住她的手道:“牽衣別擔心,讓他們儘管爭吧,爭不出結果的。”
梅牽衣沒有他這麼大的胸襟,聽着衆人議論紛紛,把她當作“試驗品”一樣指指點點,討價還價,又看“談笑二生”壓不住場。她越聽越氣,心一橫,甩開譚中柳的手,銀鞭一抖,“唰”地抽出一聲巨響,然後一個輕旋躍到山腰一塊高高的大石頭上站立。
這一變故生,爭論不休的衆人不由自主地朝她看過去。只見樹林蒼翠,她一身白衫扶風,黑髮輕揚,銀鈴在風中清脆悅耳。她左手叉腰,右手執鞭擡臂,指着山下衆人,毫不客氣揚聲就罵道:“真是可笑啊!衆位都是江湖上人人敬仰的前輩英雄了,說話還如此不負責任,連‘三人成虎’這個道理都不知道!不弄清楚事情真假,就一傳十十傳百地瞎傳開了去!今日衆位聚集此地指我梅牽衣是所謂‘試驗品’從未來回來,那明日是不是又可以說譚莊主是從過去而來?也不想想,若我梅牽衣真去過未來,豈會不知今日會有這般田地?若我真能去未來,此刻爲何還要等在這裡聽任別人議論我的生死,直接跳過,跑去未來好了!”她一字字,直斥羣雄,不管前輩還是後輩,完全不留餘地。
羣雄羣龍無首,聽她仗義執言又兼氣勢迫人,不由自主地朝自己消息來源處望去。梅牽衣收到了滿意的效果,故意點名問了一圈,讓他們道出消息來源。到最後,果然發現消息傳播路徑成了死循環。
“這就是你們所說的有理有據麼?什麼時候道聽途說也是‘有理有據’了?”
“這……”衆人一時猶豫了,面面相覷要找出個理由來。
梅牽衣繼續趁熱打鐵,道:“我只知道,耳聽爲虛眼見爲實。衆位前輩有誰親眼見過飛樑鎖燕從其他世界而來,又回到了其他世界?有誰親眼見過靈嬰樓用他們的孩子實驗,研究時空穿梭之術?又有誰看到那實驗成功了?”
衆人再次面面相覷,紛紛搖頭。原本支持梅家的江湖朋友也都趁此機會鼓動,表示既然連成功試驗都沒有,又怎麼會有試驗成功的人呢?
譚中柳訝然望着梅牽衣,見她氣度攝人義正詞嚴,不由得暗暗欣賞着,嘴角含笑,用他新制的畫筆,翻開新備的書冊,刷刷刷地畫着畫兒。
他的牽衣啊,好像怎麼都畫不完。
嘈雜的人羣中忽出一人朗聲道:“二十年前,‘飛樑鎖燕’夫妻憑空出現,又憑空消失,這還不足以證明嗎?他們消失後,留下的孩子受靈嬰樓追捕,若非是繼續試驗,靈嬰樓爲何窮追不捨?”
在場親歷過那個時代的江湖前輩紛紛點頭表示:“不懂武功卻膽敢闖蕩江湖,武林疑案在他們抽絲剝繭的分析下真相大白,讓人不得不懷疑他們當初人就在現場,親身經歷過。後來那一場爆炸,他們屍骨無存。無論多厲害的炸藥,總不至於把人炸成灰飛,衣服碎片,碎肉骨屑乾乾淨淨。梅姑娘,你沒有親見,是沒資格談論這件事情的。”
梅牽衣一時語塞,好在梅青玄在一旁幫忙,道:“秦兄這話不大妥當啊。除非秦兄是去過了那個世界,親眼見到了他夫妻二人,不然,在這裡無論怎麼說,都只是猜測。我家牽牽也只是猜測。既然都是猜測,怎麼就秦兄你能猜,我家牽牽就不能猜了呢?”他說完,還不忘回頭給女兒一個大大的笑臉,“牽牽,爹說的對吧?”
梅牽衣也跟着他甜甜一笑。
關於“飛樑鎖燕”到底去沒去另一個世界,這種無法證實又無法證僞的事情,誰也說不過誰。一時之間,又是爭論不休,喋喋不已。武林大會的主題被拉回到時空穿梭之術的真假問題上來去,梅牽衣暗暗鬆了一口氣。只要否定了時空穿梭,她是時空穿梭的“試驗品”,也就不攻自破了。
但她心裡卻又隱隱懷疑着。是否有可能,她真的是個“試驗品”?
“飛樑鎖燕”的問題爭到最後,羣雄突然一人高聲喊道:“飛樑鎖燕已經不在了,他們到底是真的死了,還是去了另外一個世界,我們誰也不能確定,但是梅姑娘還在。梅姑娘當日在武林山劍試羣雄一鳴驚人,在湖莊更是一己之力力挽狂瀾,比之當年‘飛樑鎖燕’有過之而無不及。如今他們夫妻倆就算無法證實非世間之人,但也絕非常人,梅姑娘想必也八-九不離十。”
又有一人接着道:“既然梅姑娘一心一意要轉移我們的注意,我們就不說飛樑鎖燕,反正今天大夥兒齊聚鐘山爲的也不是‘飛樑鎖燕’,而是你梅姑娘。就算不能證明梅姑娘不是這世間之人,那梅姑娘,你又如何證明,你是這世間之人,你沒去過未來呢?”
這個話音一落,衆人馬上開始七嘴八舌地揪過往。武林山莊之上,展涼顏自報家門並未報名姓,她卻出口直接喊出他的名字。戚尋樂聲東擊西易容偷搶小公子,她能搶先識破。展涼顏見黑即殺,江湖無人知曉,偏她獨知。湖莊之上,手出冊子,盡數靈嬰樓副使的武功破綻,靈嬰樓獨有的“三行香”,她偏能解……
一樁樁,一件件,那些已經被人淡忘的過往一旦被人糾結起來,幾乎所有的證據都在誘使大家朝這個方向是去猜測。梅牽衣就是從未來回到現在,不然,現在沒人知道的事,爲何她這個不可能知道的人卻知道了?
“這些還不足以證明她不是尋常的人嗎?江湖上無人能知,她卻知道,還不足以證明嗎?”
又有一個人高聲嚷道:“還有,還有!我聽說,那日在湖莊,梅姑娘那個記載靈嬰樓武功的冊子,以及解‘三行香’的毒,並非靈嬰樓樓主授意,正因爲他知道這些東西除了他不可能有人知道,所以他才認了。他一開始想要梅姑娘加入靈嬰樓,並非因爲喜歡,而是因爲梅姑娘是靈嬰樓的試驗品。從武林山莊他擄走梅姑娘開始,到湖莊時,他確認了實驗成功,所以纔沒有反對梅姑娘說的話,而是順水推舟地離開靈嬰樓,跟着梅姑娘回了梅莊。”
此言一出,衆人譁然。尋思當初,均覺得這個解釋極有道理,眼看着就呈現一邊倒的態勢了。只要梅牽衣是試驗成功案例,那時空穿梭之術也自然屬實了。
譚中柳早在衆人這突然之間有秩序的層層攻擊中停下了手中的畫筆,擡眸望着仍立於白石上的梅牽衣。她形貌嬌弱,站在那巨石之上,頂着那山風烈日,像風一吹就能吹走,太陽一曬就能曬化一樣。
心中陡起了心疼。他的牽衣若真被人懷疑了,縱使今日能免於一難,他日可還有安身之日?唔,沒關係,他會帶她去個地方,會好好疼她,愛護她……還有用心地畫她。
思及此,他的面色又舒緩了下來,微微笑着等着梅牽衣的回覆。
梅牽衣聽到竟然有人能否認湖莊之事,心中一驚,沉臉怒問:“敢問這位大俠,從何聽說?”
那人也不掩飾,擡手一指,衆人的目光跟着旁移。只見他手指向山腰懸崖峭壁之上,斜長出去的一棵樹。眼看着那枯樹搖搖欲斷,似乎馬上就要連根斷裂了,但那樹幹上竟然還坐着一個人,正百無聊賴地啃着一個香梨。
這人什麼時候來的,江湖羣雄在此,竟然無人察覺。衆人後脊均一陣發涼,慶幸此人如今已非死敵。
梅牽衣一見到樹上的人,眼兒都瞪圓了,心思瞬間涼了半截!他若在此,今日這話難圓了。早知道,就該一刀殺了他!她心念又起狠勁,死死地盯着樹上那意態悠閒的男人。
“展大哥,你怎麼會在這裡!”人羣中金雨朵已經叫出了來人的身份。
書上的人正是展涼顏,讓梅牽衣萬萬沒想到的展涼顏。戚尋樂一見他,馬上朝梅牽衣舉手以示無辜,表示他是真不知情。
展涼顏見衆人的眼光看到他這裡來了,又啃了兩口梨,才隨手朝懸崖下甩去,拳頭抵脣清咳了兩聲,道:“靈嬰樓以飛樑鎖燕之子研究時空穿梭,此事早非江湖秘聞。梅姑娘就算再想否認這時空穿梭之術,倒像是欲蓋彌彰了。衆位江湖朋友因爲不知道,所以相信它可能。那敢問梅姑娘,又是爲何一口咬定它不可能呢?”他嗓音略帶沙啞,還時不時地輕咳兩聲。眉目微蹙,俯身望着梅牽衣,一臉真誠的模樣,卻由始自終都沒有看金雨朵一眼。
但梅牽衣幾乎是一眼就瞧明白了,他在心虛!
他的這個問題,她一時之間無法回答。金家與梅家在看到他時,原本是驚訝他何時武功恢復了,同時又驚喜若他在此幫忙,今日勝算至少添三成。怎奈,他開口竟然是直接欲置梅牽衣於死地。衆人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梅疏凝最按捺不住,刷刷拔劍也躍上那塊巨石,護在梅牽衣身邊,斥道:“展涼顏,你這個無恥小人,幾次三番陷害我妹妹,恩將仇報!”
金雨朵更是又驚訝又後悔自責,咬牙道:“展大哥,我救你真的是救錯了嗎?”她一心記着當日湖莊,那個能笑如夏花的男人,那個無論如何都會護住懷中嬰兒的男人,怎麼可能壞到哪裡去?但他偏偏是壞到了如此地步!
展涼顏又咳嗽了幾下,完全不理會他們,只盯着梅牽衣,道:“其實時空穿梭的成功案例就在眼前,梅姑娘心知肚明,又何必非要否認呢?”
梅牽衣轉念之間,經梅疏凝與金雨朵這一拖延,已是想好了反擊之詞。心中既有把握,也就不那麼着急了,她冷笑一聲反問:“若是這樣,我倒想問問展樓主,衆人不知,所以認爲可能;我不知,所以認爲不可能。那爲何你卻能一口咬定時空穿梭之術成功了呢?你說成功案例近在眼前,是哪裡的近在眼前,你看到了?”
展涼顏低頭望着她,道:“我是靈嬰樓樓主,靈嬰樓時空穿梭之術我豈會不知?”頓了頓,他細思一會,喃喃啓脣,像自語一般:“我未報姓名,梅姑娘先知道;我出手不留黑衣活口,梅姑娘也先知道;我下棋只走‘困而不死’,梅姑娘還是先知道;我摘下面具,梅姑娘一眼就能認出;人人都要殺我,梅姑娘反欲救我;我未有惡意之時,梅姑娘反來殺我;梅姑娘學我字跡模仿得一模一樣,連我寫字不用墨只用硃砂都知道……”他一邊輕喃着,望進她眼睛裡,像是透過她那雙眼珠真的能看到另一個靈魂一樣,然後他頓了頓,輕聲道:“梅姑娘,那未來裡,你可曾是我的妻子?所以,纔對我如此瞭解;但我不愛你,所以你又恨我,是嗎?”
罵我吧,打我吧,踹我吧,揍我吧,隨便處置。
無語凝咽,爲什麼明明只有4000字的內容,修改潤色後,寫啊寫啊寫,字數竟然翻倍了……
我知道了,今天不會有人再罵展渣渣,也不會有人再心疼牽衣,因爲大家肯定都想殺步步了。嗚嗚,步步認罪,隨意打罰吧。
但是,看在這一章還算長長~~的份上,打個商量留點情?留下手和眼睛。明天不管多少字,都會把展渣渣給貼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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