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信任
慕夏瑜將展涼顏那段話轉告了父親慕綠凡,慕綠凡連眉毛都沒擡一下,只叫人準備棺材,算是仁至義盡。?WWW.binhuo.COM這絕情冷淡態度嚇到了慕夏瑜。想她爹親雖是商人,但出身武林世家,身上難免帶點江湖人豪氣,這會兒冷酷至此,真讓她有些難以理解。
回到院中去,原以爲應該會在院子裡頂着烈日暴曬長跪以博取同情人,結果竟然還呆在書房裡。雖然也跪着,不過可惜沒人欣賞。慕夏瑜心中有點點失望,她想,如果他肯下點血本,多吃點苦,也許能打動父親。這會兒想學人苦情,卻又怕受苦,難怪她爹毫不留情了。
不過,當她看到父親要去書房看賬時,她又忍不住點頭,覺得跪在書房果然比院子要好一些。不過可惜,父親對他懇求眼神根本不理會,拿上賬冊就走人。他也不各種哀痛挽留,仍舊默然地跪在一邊。
慕夏瑜蹲在書房外廊檐上,支着下巴,看着裡面那個人跪在軟榻前,神情溫柔地望着榻上昏迷少女,偶爾還偷偷親她兩下。她看着覺得心口處忽然癢癢,有莫名東西在騷動。她想,若梅姐姐死了,他肯定也活不成了。於是她問他:“既然要誠心,爲什麼不去院子裡跪着?說不定能感動爹。”
他回過頭來,臉色雖然蒼白,但目靜眉沉,面細如玉。莊子裡粗魯大氣師兄弟們看慣了,這一會,她忽然覺得眼睛一亮,豁然開朗。呀,這人生得好像與一般人不同啊。她正尋思着哪裡不同,忽聽到他低低地回答:“那太陽大,受不住。”
慕夏瑜目瞪口呆,很鄙視他。江湖人拋頭顱灑熱血,連死都不怕,還怕區區日頭?劍膽琴心,劍膽琴心,他倒是空有這琴心,竟然沒有劍膽,真是枉費了她還想幫他。
伸手指了指軟榻上昏迷人,她之前已經看過她情況了,很不好。她問:“梅姐姐不是快死了嗎?”如果要求她爹,爲什麼不多拿出點誠意來?
他搖頭,不容置疑地回答:“不會。”
“那來找爹做什麼?”他們家不是醫舍,梅姐姐看着情況雖不好,但她原也沒指望他是來求醫。
“讓牽衣活下去。”
慕夏瑜迷惑了,覺得這個人是不是頭腦混亂了。待要細問他,大師兄俞夏木來逮她去吃飯,她纔不甘不願滿頭霧水地跟着走了。
入夜,書房亮燈,慕夏瑜偷偷過去看,發現他竟然真不打折扣地跪在那裡。那燈整夜未熄,第二日一早她再去,他仍舊跪着,只不過臉色更加蒼白,衣袖上血梅更多了。可惜,無論他想表明多麼大誠心,慕莊主仍舊沒有軟化趨勢。她看着那軟榻上一直昏迷不醒少女,心生不忍,尋思着再被他這麼拖下去,都要出人命了。於是她悄悄去找爺爺,想叫爹最不敢違逆爺爺出山,幫他一把。
誰知,爺爺聽了她描述後,竟然不見父親,要直接先見他。她只好回來轉告。那一瞬間,她看到他笑了。她愣了愣,直覺地想把大師兄拉來看看。他臉老是冷沉着,淡薄冷凝,但笑起來竟然這般好看,比莊裡最好看三師兄還好看,彷彿冰雪消融後忽然開出漫山春花,彷彿雲銷雨霽後乍然天晴。
只可惜,那笑容瞬息而過,只留下一聲:“謝謝。”
直到她帶他去爺爺隱居竹塢,看着他抱着那少女進去,她才忽然明白過來。他根本就不是來找她爹,他本來要見就是她爺爺。難怪他說梅姐姐不會死了,因爲他早就連她也算計了去。無意間被利用慕夏瑜氣惱不已,卻偏偏生不起氣來。不氣,沒什麼好氣,江湖人,義氣爲重,路見不平,被人算計,很好。她今天被他算計了,早晚也有人把他算計了去。
他們進去後事情,慕夏瑜也不清楚了。只知道展涼顏抱着梅牽衣去了她爺爺隱居小竹塢。不過一個時辰,豎着進去展涼顏也橫着出來了。爺爺說他因連日失血,如今見心中掛念之人得救,心神一鬆,就暈了。
再然後事情,梅牽衣也知道了。
慕老莊主,醫術這麼高嗎?只需要一個時辰,就解了連問素也解不了毒藥,而且這毒藥還是史無先例?況且,就看慕綠凡這堅決抵制態度,這一個時辰裡,絕不可能是一見面慕老莊主就同意救人了。五十年前,慕氏十三劍以慕老莊主爲首,大敗靈嬰樓,將靈嬰樓趕往東海之外,至此不再踏足中原,就算出現也只是在二十年前悄悄潛入殺害了“飛樑鎖燕”夫妻,不得不說慕老莊主人雖老,但威懾不老。
但,從沒聽說過他懂醫術。展涼顏又如何得知?而且,連慕夏瑜都不知道啊,甚至她這個真正病患都不知道是怎麼就被治好了?
果真是絕密啊。
所以展涼顏纔想法子把她迷暈了過去?
腦海裡有些模糊念頭閃着,有條絲線在那裡飄蕩,她直覺地想去拽,看看那絲線盡頭,到底是什麼?但她病體初愈,不宜多動腦,和慕夏瑜說了這些話,便覺有些昏沉了。看慕夏瑜兩頰融融地羨慕有個對她如此癡情情郎,她原想告訴她,不用羨慕,她身邊就有一個,但也沒多少心力去迴應了,只閉眼嘀咕一句:“他不是。”
這一覺沒有睡太久,睜眼時不過是午後,簾子放下擋着屋外暑氣,房間裡有些暗。牀頭坐着一人,凝望着她,眸底柔光清晰可辨。梅牽衣被小小地嚇了一嚇。他察覺到她動靜,才恍然回神,伸臂過來扶住了她。
“牽衣,怎麼樣了?”
梅牽衣看着他,慕夏瑜所說染血衣衫已經換下了,如今只是普通藍布衫。她點點頭,擡手捏了捏額角,果然是好多了。瞥眼看了看他手腕處用白布綁起傷口,想起慕夏瑜話,她便覺得有些彆扭了。當初跟着他在靈嬰樓時,受傷時有,他對她也極好,那時候只覺得甜蜜歡喜,如今他對她也好,卻不知爲何,只覺得心底發寒。若有可能,她不想欠他人情。
“……”她覺得必須要說點什麼,與他非親非故,蒙他如此大恩,不說點什麼過不去。展涼顏眉睫微挑,玉面含笑,等着她接下來話。
“謝謝。等回到金陵,想要什麼,爹孃會感激。”
江陵梅莊在金陵,在江湖上一向就是以“義薄雲天”形象出現,如今他救了他們女兒,自然不會虧待他。他在江湖樹敵頗多,有個靠山也好行走,還能躲避身後那些要抓他人。梅莊在武林中威望原本就不低,如今爹孃武功精進,她又是狂人谷義女,就算梅莊在鐘山之上結仇無數,但以如今情況,也沒什麼人敢貿然就來尋仇。等她再一嫁給譚中柳,那就更沒人敢隨便找梅莊麻煩了。就算還有人敢懷疑她時空穿梭,也不敢隨便謠言來尋晦氣了。
想到這救命之恩能有回報,還能不損己身,梅牽衣心下便坦然了不少。誰知剛纔一臉歡喜見她醒來又一臉期待聽她說話展涼顏,在她說出這話之後,卻遲遲沒有迴應。
他仍舊看着她,那微挑起眉睫一點一點垂下,掩飾住了他眼底全部情思。好半晌,他才低低地問:“想要什麼都行嗎?”
梅牽衣愣了愣,點頭肯定道:“梅莊豈是知恩不報之人?行走江湖難免遇到困難,今次捨命相救,他日若有機會,也必會報答。”
展涼顏陡然擡眸,直直地望着她,那幽深雙眸像是要望進她靈魂背後去。梅牽衣沒來由地心臟一縮。他那雙眼睛像會說話似,各種私語呢喃。這複雜情緒她沒讀太懂,卻也知道大抵因爲自己這話是冒犯了他。
若是求回報,就不會幫了。展涼顏是這樣孤傲人。可是,平白受了他恩情,她心裡不踏實。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自己舒心比較重要。於是,也就不管他到底是出於什麼心了。這個人,他對好時,就慶幸地記着吧,誰知道下一刻他想對別人好了,會不會又來算計。
“若要報答……”
在她以爲他大丈夫施恩不圖報時,他卻又低低地開口了,仍是低沉嗓音,像從極深胸腔裡發出來。
“若要報答,那……”他又喃喃重複,然後擡起頭來,剛纔那般低迷情緒悉數不見,兩眼發亮,急切地望着她,再次開口。“換牽衣一個信任如何?”
這一次,聲音沉穩了不少。他道:“以前諸多對不住牽衣,導致牽衣總防備着。若牽衣感有救命之恩,那就相信,此心只爲牽衣好,再無其他。”
怪啊!梅牽衣愣了,是真不得不愣。這個展涼顏到底是誰?她真是從未來回到過去了嗎?
他們只在慕家莊留到了午後日頭日薄時候,就悄悄離開了。慕夏瑜原是捨不得她,但也知道他們不能留下,便瀟灑地揮揮手作別了。
“是慕老莊主救了嗎?”梅牽衣坐在馬車裡,細思各種問題都沒想出個所以然來,索性便開口問了。
“牽衣,這個問題不重要。”一簾之外展涼顏,頭戴帷帽垂紗,掩着面龐,聽到梅牽衣問題,頭也沒回,認真地趕着馬車。
“他爲什麼那麼快就能幫解毒?”
依然諱莫如深,展涼顏是打定主意了對這件事情絕不透露了。但梅牽衣卻覺得心裡不安,最後,她道:“不告訴,可以去問素姑娘。慕老莊主和三生血蠱,她自然知道是什麼關係了。”
馬車忽然顛簸一下,然後慢慢停了下來。展涼顏撩起車簾探身進來,同時也把遮面輕紗掀開,雙目認真專注地看着她。
“牽衣,這件事不是不想讓知道,而是不能說。就算去問素姑娘,她也不會說。這些秘密說出去了,不過是傷人,爲何一定非要知道不可?”
梅牽衣有些理虧,一理虧就心虛了,一心虛眼神就躲了。但隨即又不服氣地擡眸瞪回去:“據說慕老莊主小時候被抓去靈嬰樓做實驗,靈嬰樓可以說是製毒專家,邪門歪道毒藥不知有多少。現在又扯上時空穿梭,時空穿梭又老是被人扯上。現在帶來找慕老莊主,爲什麼不能知道?”
展涼顏眼眸暗了暗,隱隱閃着悲痛,他道:“牽衣,還是不信?就是不想再跟這有關係,所以纔不想任何人知道。不告訴,不是防備,而是知道事情越多越危險。但凡跟時空穿梭有牽連,都沒有好下場。”
頓了頓,他眸色愈加幽暗,低眉垂眼,像是極其痛苦,嗓音更加壓抑,扶在梅牽衣肩上雙手也不自覺地收攏,然後,他才徐徐開口道:“牽衣,知道嗎?當初害‘飛樑鎖燕’,並不是只有靈嬰樓。”出門在外,就上移動版 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