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鞏思呈驟然一驚,似乎不明白鞏能方話中之意,皺緊眉頭看着他問道:“父親這話是什麼意思?我那杯酒……”
驀地,他話音一頓,臉上閃過一絲驚慌,瞪大眼睛喃喃道:“難道……難道那個女人遞給我的那隻杯盞根本就不是我之前的那隻,而是樓陌卿面前的那隻!”
鞏能方睇了他一眼,“難得你還知道是怎麼回事。”
万俟祿拍拍鞏思呈的肩,沉聲道:“賢侄,那個女人可不是簡單之人,她很有可能就是樓陌卿安排在教坊裡的人,今天發生的一切都不過是他們事先安排好的。”
話音剛落,兩名侍衛便匆匆而來,對着三人行了一禮,低聲道:“將軍,前前後後都已經找遍了,根本不見那個紅衣舞姬的身影,我們找來了教坊的姑姑問過了,這紅女姑娘也是近日才加入教坊的,因其舞藝絕佳,而坊中原本領舞的姑娘受傷了,所以才讓她頂替上的,至於她的來歷和背景,教坊一無所知。”
聽到這裡,三人的臉色都沉了沉,這麼說來,這個紅衣女子果真是樓陌卿那邊安排好的人,也就是說,他一早就知道他們要給他下毒,也知道他們會請哪個教坊的人前來獻藝,他對他們簡直是瞭如指掌!
鞏思呈有些後怕的皺了皺眉,喃喃道:“難道,那個眼線還在我們身邊?可是……這怎麼可能?我們不是已經把人抓住了嗎?”
万俟祿沉思片刻,遲疑地看着鞏家父子,鞏能方道:“万俟兄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万俟祿低聲道:“這個人,會不會是思乾?”
聞言,鞏能方一怔,疑惑地皺了皺眉,鞏思呈倒是十分肯定地搖搖頭道:“不可能,絕不可能是二弟,我已經試探他很多次,早已證明這件事與他無關,再說,這次很多東西和人員的安排都是我和爹爹親自來的,根本沒有讓他插手,爲的就是要保證這些人的可信性。如今看來,並非二弟是眼線,而是有一個我們自認爲可以信任、實則是內殲的人隱藏在我們身邊,這個人藏得着實夠深,讓人驚愕。”
他頓了頓,一臉肅然地向鞏能方和万俟祿看去,聽他這麼一說,兩人似乎也把鞏思呈的嫌疑排除了,是以眼下最重要的問題就是找出那個真正的眼線。
此時此刻,丞相府後花園內一片寂靜,只時不時地傳來一陣輕輕的談話聲。
一名侍衛不緊不慢地跟在他們身後,看似隨意漫不經心,卻時刻注意着他們說了些什麼。
微微回身瞥了他一眼,鞏思乾淡淡一笑,指了指不遠處的涼亭道:“殿下若是累了,我們可以過去坐着歇歇。”
樓陌卿點點頭,“好,有勞二公子領路。”
鞏思乾走在前面,邊走邊問道:“今日的酒菜殿下可還滿意?”
“自然是滿意。”樓陌卿笑得淺淡,“早就聽聞丞相府的廚子廚藝乃是鳳夙城之最,今日這一嘗頓覺果然是名不虛傳,只是可惜……”
說着連連搖了搖頭,鞏思乾回頭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可惜什麼?”
樓陌卿道:“可惜本宮一直在聽老國公說樓夙往事,沒能細細品嚐一番,實在是暴殄天物。”
聞言,鞏思乾不由輕輕笑出聲來,連連點頭道:“原來殿下是爲了這件事,既然殿下這麼喜歡我丞相府的酒菜,那今晚可得要好好品嚐,今天的大頭好菜可都是在晚上的。”
走在樓陌卿身後的闞澤和雲路二人聞言,頓然變了臉色,兩人相視一眼,雖然沒有出聲,卻已然明白了彼此的心思,悄悄點了點頭。
前面的樓陌卿卻不以爲然,只是心情大好的點點頭,“既如此,那本宮可得要好好品嚐一番。”
說話間,幾人已經走進涼亭內,樓陌卿並沒有立刻入座,而是站在涼亭邊緣上向四處看去,背對着那個侍衛,臉色漸漸沉了下去。
不過一個丞相府,就建得如此宏偉、氣勢磅礴,若說這宅子的主人沒有一絲反叛之人,怕是沒有任何人會相信,若只是氣勢和建築上太過誇張奢侈也就罷了,可是這裡的一切分明就是仿着太極宮的模樣來建的,但凡是有心之人只要仔細一看就能看明白。
只可惜,如今這世上、這朝中,明白人不少,裝糊塗的卻太多,即便是看得明白了,也都是故作不知。
“二公子。”獨自站了許久,樓陌卿終於緩緩開口,語氣有些沉冷,“丞相如此慷慨大方,出手闊綽,待人誠懇,最重要的是府中的酒菜味道又這麼好,定是有不少人喜歡到丞相府做客吧?”
鞏思乾輕輕笑出聲來,“殿下過譽了,家父這慷慨大方的性格是傳自爺爺,如今怕是也改不掉了,不過倒是確如殿下所言,有不少人都喜歡到府上,名曰拜訪家父,實則是爲了府中的酒菜,家父爲此可沒少嘆息,道以後要把廚子給換了,以免這些人無法安心朝政。”
樓陌卿搖搖頭道:“本宮倒是覺得,真正應該換的不是廚子,而是無法安心朝政的大臣們,畢竟咱們不能因噎廢食,若是再有人因爲丞相府這恢弘氣派而常常踏足丞相府,難不成要把這丞相府給拆了?”
不遠處的那個侍衛聞言頓然一驚,豎起耳朵打起精神來認真聽着,卻聽鞏思乾輕輕笑了出來,“殿下真會說笑,家父也不過是隨口說說罷了,又怎會真的因爲那些無關緊要之人而苦了自己?”
說着,他擡頭看了看天色,“時辰不早了,看樣子晚宴也應該準備得差不多了,殿下,弗如我們先過去吧,等我們到了,應該也就可以準備好了。”
“好。”樓陌卿回過身來,隨着鞏思乾一道出了亭子,只聽鞏思乾走上前對那侍衛道:“你先去通知大哥和父親,就說殿下一會兒就要到了,讓儘快把東西都收拾準備好。”
那侍衛猶豫了一下,似乎不太想走,然畢竟是鞏思乾的命令,又有樓陌卿在,他也是不敢不從,應了一聲轉身離去。
看着他的背影,原本還神色謙和淡然的鞏思乾驟然冷冷一笑,“該聽的都給你聽的差不多了,若還不想走,就有些不合適了。”
樓陌卿與他並肩不緊不慢地走着,眼角的笑看不出深淺,不疾不徐道:“上壽一百二十,中壽八十,下壽六十。可是從未聽說過五十過壽,我也實在是想不明白爲何要過五十壽辰,難道,就不怕過不去嗎?”
眼底劃過一抹深意,鞏思乾笑得冷靜,“那殿下以爲,他過得去嗎?”
樓陌卿的臉色沒由來得冷了下去,停下腳步看着前廳的方向,漠然道:“當然是要過不去,他若過得去,我豈不是就過不去了?呵!”
說罷,冷冷一笑,眼底浮現凜凜殺意。
未時過半,晚宴開始。
前廳一掃白日裡的熱鬧非凡,此時沉靜一片,幾乎所有的人都已經被遣散,只餘下幾名樓陌卿還算熟悉的人。
在鞏能方和万俟祿的親自帶領下,樓陌卿緩步走近廳內,在他們安排好的座位上坐下,環顧四周,闞澤和雲路也安排了座位,只不過離得樓陌卿遠遠的,靠近他身前的是鞏能方、万俟祿、鞏思呈、鞏思乾以及之前他見過的龐平。
凝眉淺笑,靜靜地看着兩人看似平靜、實則忙碌地眼神交流,樓陌卿並不置一詞,視若無睹,修長手指輕輕劃過杯壁,一下一下地敲打着,聲音很清脆、很細小、很有節奏,只有他自己聽得到。
“殿下……”似乎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了,鞏能方起身對着樓陌卿抱拳舉杯道:“難得殿下百忙之中抽空賞臉,爲了老臣平白無故耗了這麼一整天,老臣心中感激萬分,這一杯是老臣敬殿下的,殿下一定要喝,若是王妃那邊有什麼不好說的,老臣自當前去替殿下解釋。”
“倒不必。”樓陌卿揮揮手,端起杯盞看了兩眼,猛地仰頭一飲而盡,而後對着鞏能方翻杯以示。
衆人一愣,繼而鞏能方連連賠笑,道:“好!殿下果然夠爽快!”說罷自己也仰頭飲盡。
見狀,鞏思呈和万俟祿也連忙起身,向他敬酒,而樓陌卿則是來者不拒,敬多少喝多少。
自從白天這麼一鬧,鞏能方一行人顯然已經放棄用酒中下毒這個法子,他們絕對相信,樓陌卿既然敢這麼大膽地留下,就必然是早就做好準備的,就算他們繼續下毒,也還是會像白天一樣,被意向不到的人突然出現攔下。
既如此,倒不如換別的法子。
只可惜他們忘了一點,這近半年來,樓陌卿就是泡在酒罈子裡過過來的,他們若是想要用這個法子來對付他,只怕是選錯路了。
眼看着一杯接着一杯酒下肚,樓陌卿的臉色雖然不變,眼神卻有了些異樣。
見狀,鞏能方瞥了鞏思呈一眼,鞏思呈即刻會意,輕輕擊掌,隨即樂聲漸漸響起,一羣身着白衣的姑娘緩步進殿,個個都是清麗脫俗,有傾城之貌,她們依次從樓陌卿面前走過,一層薄紗後面的面容若隱若現。
驀地,樓陌卿神色一滯,盯着其中一人癡癡看着,喃喃道:“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