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薄笙陰鬱的眼睛全溼了,像沾上了露水一樣,臉上的神情更像是一個丟失了最心愛的東西的傷心人,茫然無措,悲痛不已。
彷彿對這個世界都沒有了任何的留戀,那些精氣神在他的身上早已沒有了蹤影。
此時,他側過頭,看着杜澤,聲音平平的,沒有任何起伏,“我也沒想過,有朝一日會變成這個樣子,不過我知道,如果沒有了葉楠,如果她再一次從我的生命中消失,我只會是一具行屍走肉。”
沒有情緒,沒有想法,沒有了任何對生活期待的行屍走肉。
與其說還活着,倒不如說已經死了更加貼切。
傳統上的死亡,是生命的結束,而他,是靈魂的消亡,令人更加可怕。
杜澤久久地看着傅薄笙,那些勸解的話,一時之間也說不出口了,最終沉沉地嘆了一口氣,“身爲你的兄弟,我希望你能振作起來。既然知道放不下,那就努力去追回她。”
“怎麼追?”
傅薄笙苦澀地笑了一聲,當初的躊躇滿志早已被殘酷的現實消磨殆盡,剩下的一些堅持也不過是苟延殘喘地在支撐着他。
看他頹廢的模樣,杜澤只覺得手癢,恨不得一拳招呼上去,但看他現在這個病號模樣,硬生生地忍了下來,“既然放不下,你就努力去追,拼了命地去追,這個道理不用我再來教你了吧?不過你要是覺得這條路走不下去了,那你就振作起來,弄成這副鬼樣子,你覺得誰會同情你嗎?”
“我看着都覺得煩,覺得討厭,你覺得葉楠過來看到,會舒服嗎?”
杜澤的話說的都很重,因爲他知道,只有這樣說才能被傅薄笙聽進去,他的人生過得太順遂,想要得到的從來就沒有失去過,要還是不要,都只是他一句話的事情。
但葉楠就是他生命中的一道坎,他在這道坎上摔了太多次,變成現在這樣也是無可厚非。
A市步入了深秋,落葉紛紛從樹上飛落,地上是一層厚厚的黃色葉子,環衛工人迎着朝陽已經開始打掃,葉楠也是一大早就去了醫院,陪了一會兒葉父,纔回了公司。
經過傅薄笙的辦公室,她腳下的步伐一頓,看了眼緊閉着的辦公室門,他已經兩天沒有來上班了,沒有請假,也沒有電話和短信,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
握在手裡的手機變得有些燙手,葉楠壓住想給他打電話的衝動,愛來不來,不關她的事情。
脫下風衣,掛在衣架上,葉楠剛挽起襯衫的袖口,手機嗡嗡地震動了起來,看到杜澤的號碼出現在屏幕上,皺眉,然後滑動屏幕接起,“你好。”
“我是杜澤。”
“我知道,有事嗎?”
“傅薄笙身體不舒服,住院了,我幫他向你再請幾天假。”
哪裡不舒服?現在情況如何?一系列的疑問一下子涌進了葉楠的大腦。想問,可又梗在了喉嚨口,最後化成淡淡的一句,“好,我知道了。”
“就這樣?你不打算去醫院看望他一下?”杜澤的聲音裡滿是不可置信。
他嘴上雖然勸着傅薄笙放棄,但是這麼多年的兄弟,怎麼可能不瞭解他的脾氣?一旦認定的人,就永遠不會鬆手。
原本想着,傅薄笙這幾天住院,沒有去公司,葉楠或多或少也會過問兩句。
怎知,她是一點反應也沒有。
所以,他打這通電話,藉着給傅薄笙請假,告訴她傅薄笙住院了,可誰能料到,她的態度是這樣的。
葉楠心中猛地抽了一下,但還是冷冰冰地說:“我沒空,和我也沒有關係。”
杜澤正想問她怎麼就沒關係了,電話已經被她掛斷了,看着手機黑下來的屏幕,他忍不住唸了幾句三字經。
葉楠坐在辦公室裡,電腦打開已經許久,但一直停留在開機輸入密碼的界面,她的目光雖然落在電腦屏幕上,但卻是無神又茫然,很顯然,她的心神早就不在這裡了。
傅薄笙怎麼會好端端地就住院了?是因爲那天晚上嗎?
現在回想起來,那天早上他的臉色真的很差,她幾乎從未見過他那樣沒有精神,沒有血色,只是當時她以爲他只是一晚上沒睡了而已,並沒有想太多。
“葉總?”
秘書潘娜站在辦公桌前已經十多分鐘了,剛剛葉楠進辦公室的時候,讓她把昨天完成的文件拿進來給她。
可到現在,文件雖然已經翻開,可她恍惚着好像是一個字都沒看過。
潘娜偷偷換了一個站姿,又看了葉楠一眼,沒有任何反應,她只能提高分貝又叫了一聲,葉楠才猛地一擡眸,“葉總,文件有什麼問題嗎?”
“哦,沒什麼。”葉楠現在的樣子看起來有幾分魂不守舍。
潘娜問:“葉總,身體有什麼不舒服嗎?”
“沒。”她搖搖頭,聲音淡淡的,“潘娜,等會兒你去一趟醫院。”
“出了什麼事情嗎?”
“傅總住院,你買些東西,代表公司去醫院看望他一下。”葉楠平聲說,傅薄笙始終是公司的一員,現在生病住院了,那她讓秘書去看望一下,合情合理。
但她留在公司裡,面對着一堆待處理的事項,卻是一點都提不起勁,滿腦子竟全部都是傅薄笙住院的事情。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因爲什麼原因,嚴重到要住院,現在又是什麼情況。
他現在雖然變得有些厚臉皮,但面對其他人的時候,依舊還是秉持着能少說一個字就絕對不多說一個字的原則,所以,就算是潘娜過去看望,估計他也只會說謝謝兩個字。
對於其他的情況,一概不予回答,而潘娜也不會多問。
葉楠越想越不放心,越想越覺得坐立不安,思想爭鬥了大約半個多小時,她終於還是選擇了妥協。
她跟自己說,他是員工,她是領導,去看望一下很正常。
思及此,葉楠起身,拿起包和車鑰匙,就打算去醫院,剛拉開辦公室門,安致澤和兜兜剛好從電梯裡出來,撞了個正着。
兜兜歡跳着過來,“媽,你要出去啊?”
“嗯,對呀。你們怎麼過來啦?”葉楠扯了下嘴角,安致澤並沒有跟她說,會帶兜兜過來的。
安致澤看出了她眼中的疑惑,解釋道:“小傢伙今天學校放假,在家裡無聊,就說來找你了。要是你忙的話,我就帶他先回家了,下次再來。”
葉楠抿了抿脣,解釋道:“不是,是傅薄笙住院了,我打算去醫院看看他。”
聽到這話,安致澤皺眉,沉聲問:“嚴重嗎?”
一旁的兜兜聽到兩人的對話,立馬伸手拉了拉葉楠的手,一張小臉皺成了一團,“傅叔叔住院了?媽媽,我要和你一起去看望傅叔叔。當時,我住院了,傅叔叔都來醫院看我,現在他身體不舒服住院了,我也要去看他。”
安致澤在心中輕笑了一聲,心想這兒子總算是幫了他一回。
都說人生病的時候是最脆弱的,而旁人對生病的人提出的要求,也總是最沒辦法拒絕的。葉楠一個人去看望傅薄笙,保不齊經過這一次,兩個人的感情會不會有什麼變化……
他初聽到的時候心中就想着應該如何開口了,當下更是立馬附和,“是啊,既然過來了,我和兜兜也一起去醫院看看他的情況。”
葉楠正愁一個人去會不會尷尬,眼下聽到這話,自然是同意的。
一行三人剛搭乘電梯到地下車庫,葉楠卻突然接到了一通電話,說之前與外商簽訂的一份協議出了點問題,必須馬上趕回去處理解決。
掛斷電話,葉楠一臉焦急地看着他們兩人,“我暫時沒辦法去醫院了,得回去處理事情,要不你們先回家吧?”
安致澤略一沉吟,“你的事情着急,你去處理吧,我帶兜兜去醫院,看一下傅薄笙的情況,不然只怕這小傢伙會一直不放心的。”
想起上次去遊樂園,兜兜粘着傅薄笙的模樣,葉楠也來不及多想,點頭應下,“我這邊大概一個多小時就能處理好,等處理完了,我再去醫院找你們。”
“好。”安致澤看她一路跑着回電梯,直至看不到她身影才收回了目光。
兜兜已經打開車門,坐進了副駕駛,小小的手拉過安全帶,自己繫上,一雙漆黑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安致澤,“爸爸,其實我們可以等媽媽處理完了事情,再一起去醫院的。傅叔叔反正已經在醫院裡呆了這麼久,肯定也不在乎我們再遲幾個小時過去的。”
他像個小大人似的分析着情況。
安致澤揉了揉他的頭髮,“早點去,傅叔叔看到你也會早點開心了,不是嗎?”
話雖這麼說,可他的心中卻是有着另外的打算。
醫院裡,傅薄笙自從聽到杜澤說他已經打電話通知葉楠,而她也會過來之後,就像是一隻原本已經被戳破漏氣了的氣球,重新修補,又充滿了精神與活力。
他的臉上不再是頹廢與沮喪,滿滿的全是期待。
此時,他又從病牀上下來了,走到病房門口,想看看今天葉楠會不會過來,卻沒想,看到了安致澤和兜兜兩人從走廊那頭走過來。
兜兜手中捧着一束花,“傅叔叔,我和爸爸來看你了,開心嗎?”
聞言,傅薄笙微微的凝眉,不露聲色地又看了一眼他們兩人身後,真的沒有葉楠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