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一想時,他的心就又痛了起來,他眼前忽然浮現出另外一雙溫柔似水的眼睛,那雙眼睛笑成彎彎的月芽,嬌滴滴的聲音彷彿珍珠落進玉盤裡,無比的嬌憨悅耳,“廷琛哥哥,只要夫人吃了你親手做的桂花糕,夫人的病就一定會好起來的。”
“真的嗎?玲瓏姐姐。”
“嗯,是真的,你相信我!”
“好,那我們一起去摘桂花……”
……
桂花摘下來了,桂花糕也央着大人幫忙做好了,他的門牙也沒有了。
門牙是摘桂花時從樹上摔下來磕掉的,可是爲了孃親的病能好,他硬是忍着一聲兒也不哭。
孃親那時只吃奶孃親手做的東西,其他的水米不碰,但看着兒子親手摘的桂花所製成的桂花糕,孃親很歡喜,她親了親他,當着他的面吃下了一塊糕。
他咧着沒了牙的嘴歡喜的去睡了,夢裡全是病好後的孃親將他抱在懷裡教他寫字的幸福情景……
可是不等天亮,他就被滿臉是淚的奶孃從被窩裡抱出來飛奔進孃親的房間,孃親最後的一點力氣只撐到對他說了句,“聽奶孃的話……”便撒手西去。
怎麼會是這樣呢?
不是吃了那桂花糕了嗎?
不是說吃了桂花糕孃親就會好起來的嗎?
他抱着孃親的身子哇哇大哭,玲瓏過來時,他狠狠推倒玲瓏,“騙子,你是騙子……”
他和奶孃一直都不明白,明明郎中都說了,孃親的病已有好轉,就算突然惡化了,也不至於這麼快的沒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孃親去後,舅舅趕來奔喪時,偷偷將奶孃留下來的藥渣帶出去讓人看驗,但看過的人都說那些藥是對症的,對孃親的病有益無害。
直到五年後,他纔在一本醫書上看到,孃親當時用的藥裡有一味烏芍,藥性奇佳,然遇桂花便立刻轉爲奇毒,奪人性命並藥石無救。
桂花?
那塊他親手送到孃親嘴裡的桂花糕?
原來,那塊桂花糕不是救孃親的良藥,而是要孃親性命的催命符!
疑問解開,卻是這樣撕心裂肺的真相。
趙廷琛踉蹌倒地,咆哮痛哭,他拼命的以頭撞牆,他無論如何想不到,孃親竟然是被他害死的。
奶孃卻又多了一個疑惑,爲什麼會這麼巧?
玲瓏是他的姑表姐,從小就和趙廷深聯手欺負趙廷琛的,怎麼那次突然的就對趙廷琛親熱起來,還攛掇他去摘桂花?
這麼詭異的巧合,難道真的是巧合?
可是這樣的疑惑,奶孃只敢放在心底,玲瓏只比趙廷琛大兩歲,同樣只是個小孩子,要說這麼小的孩子就居心叵測用心不良,奶孃都覺得自己不厚道。
可是這樣的疑惑彷彿是針,一針一針的刺着奶孃的心,在趙廷琛十二歲那年,奶孃終於將心裡的疑問告訴了趙廷琛,她沒想到的是,這同樣也是趙廷琛心裡的疑問。
他小的時候不懂事,雖貴爲嫡子,卻是被孤立的那一個,大哥和表姐極要好,卻
都不樂意跟他玩兒,他們奚落他嘲笑他,趁大人不在的時候朝他吐口水扔石頭,而他卻依然想跟他們親近。
那一天,玲瓏突然跑來向他示好,他歡喜極了,可是這樣的歡喜並沒有維持幾天,在孃親去後,表姐又恢復了對他的冷嘲熱諷冷冰冰。
他還記得奶孃當時說的話,奶孃說,“廷琛,你要記住,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事,也不會有人無緣無故對你好,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他相信當時年紀還幼小的玲瓏不會有那麼惡毒的心腸,即便有,年幼的她也不會知道桂花可以將烏芍的藥性轉爲毒性。所以,這件事若真的是有人設局,設局之人也絕非玲瓏,玲瓏只是被當了棋子。
可是他依舊恨透了玲瓏,也恨透了當年利用玲瓏來算計他的人,而這個教訓讓他從此再不敢輕易的相信任何一個人,譬如,眼前的這個雲小芽。
那塊拆散他和清影的玉佩,是她親手交給趙廷深的;他也親眼看見雲小芽在後偏門上夜會趙廷深;趙廷深還給她母親銀子衣物爲她母親尋藥問藥,如此清楚明白的事實,要讓他相信她是無辜的,怎麼可能?
趙府的大搜檢,自在玉巧的屋子裡查出了布偶後,便草草結束。
府內人眼見只搜了鳳棲苑,其他地方只一掃而過做了個樣子,加之鳳棲苑裡死了紫蓮,大家的心裡就都有了數,老爺夫人這是覺得二少爺不長進,他的屋子裡不乾淨呢。
趙廷琛行事向來獨斷古怪,我行我素,此事一出,下人們再見這位二少爺,目光裡就更多了許多內容。
慢慢的,府內就流傳出一個說法,那紫蓮……是二少爺殺的。
聽的人自然反駁,“怎麼可能?二少爺爲什麼要殺她?”
說的人就一臉意味深長的笑,“沒聽說嗎?官府的仵作說了,那紫蓮在死前,跟人行過房!”
“你的意思是……因奸致死?”聽的人就更加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這也不對,那紫蓮雖是傭契,可是能讓二少爺看上,是她多大的福氣,她逢迎還來不及,怎麼也不可能惹惱得二少爺下了殺手,聽說那刀子從前胸可是直插到後背呢。”
說的人便嗤之以鼻,嘲笑着看向聽的人,“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紫蓮可是有人家的,聽說這對小情人感情好着呢。那夫家近幾年開胭脂鋪子,也攢了些銀子,而今年底那紫蓮的傭契就到期了,說是一出了咱們府,人家就要娶回去的。”
說到這兒,這人就拖了腔調笑道,“這世上,也不是個個姑娘都貪圖他鳳棲苑裡富貴啊,再說了,誰不知道老爺不待見那個主兒,但凡聰明些子的,還是情願回去自己做個當家娘子的好。”
聽的人臉色終於就白了,“你的意思是……二少爺要寵幸紫蓮,紫蓮不肯,所以二少爺就……就殺了她?”
“要不然呢?老姐姐,你想想,鳳棲苑裡可就咱們二少爺一個男人哪!”
“這……”
聽的人就都默然,主子們的屋子裡都是女眷,哪一間不是門禁森
嚴的,別說是男人,就是個公蚊子,它都進不去。
所以……
……
流言越傳越盛,到最後幾乎人人都認定,紫蓮就是二少爺殺的。
衙門外,紫蓮的未婚夫何慶悲憤的擊鼓鳴冤,在公堂上直指趙廷琛定是殺人兇手,他的理由和流言裡說的一樣,道紫蓮是被先污辱後殺害,而紫蓮在內宅當差,男人根本進不去,除了趙廷琛,還能是什麼人能有機會下此毒手?
何慶哭道,若官府礙於趙家財勢相護,他便豁出命去,往午朝門外去撞金鐘,告御狀!
金鐘乃是皇帝設在午門外的鳴冤鍾,撞金鐘者,須得連過三關方能見到君面,這三關分別是:滾釘板,赤腳踏火炭,赤手空拳過棍陣。
滾釘板,顧名思義:一塊很長的木板上,插滿尖利的鋼釘,滾釘板的人須只着貼身單衣,從上面的鋼釘上滾過,滾釘板者,十個裡只活得了四五個。
赤腳踏火炭則好些,就是讓人光着腳從三米長的燃滿了火炭的坑裡走過,死人概率不大,但殘腿的概率幾乎百分百。
最後的棍陣則是撞金鐘者從金鐘處往午門裡走,兩邊皆是手持重棒的彪形大漢,你一邊走,大漢們手裡的棍子就朝你的身上頭上雨一般的重重打下,直到你進了午門爲止,只要你能進得了午門。
多少人只走得了幾步,便在亂棍之下一命嗚呼!
而一旦有人能挺進午門的,皇帝陛下便不管多忙,都要來見此人,有冤喊冤,有仇報仇,有那瀆職害人者,皆從嚴治辦。
所以不是齊天的大案潑天的冤情,無人敢去撞那金鐘,而金鐘一響,則舉朝皆驚,天下皆驚!
金鐘若響,這京兆尹的官便算當到頭了。
京兆尹無言以對,只得派人來傳趙廷琛至大堂問話,這京兆尹不知是真糊塗,還是假昏聵,見了趙廷琛就只一句話,人在你屋子裡死的,死前遭受過男人的污辱,而你的屋子裡又只有你一個男人,你給個解釋!
趙廷琛早料到自己會面臨這個結果,他笑一笑,“大老爺,這破案該是您京兆尹府的事兒吧。”
“大膽,”京兆尹將驚堂木啪的一拍,“你快回本官問話,若再狡言詭辯,休怪本官用刑。”
趙廷琛定定的看了京兆尹一眼,他深吸了口氣,“小人回大老爺,您問的那個問題,小人不知道。”
“不知道?你自己屋子裡的情形,你自己不知道?”京兆尹將桌子拍得山響,“你這是胡言狡賴。”
趙廷琛冷笑,“大老爺,京城是你的轄下,若按着老爺這番話,這京城裡的一草一木一舉一動,您便該一清二楚瞭如指掌纔是,小人的鳳棲苑同樣也在老爺的轄下之內,怎麼老爺還來問小人呢?”
“你……”京兆尹氣壞了,他將驚堂木狠狠一拍,就習慣性的想喊人打板子,然而一轉眼看到師爺在遞眼色,便立刻想起師爺的叮囑來,這趙家雖是商賈百姓之家,可是趙家這二少爺的舅舅卻是駐守榆關的大將樑萬成,他要是對這二少爺用了刑,只怕那樑萬成不會饒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