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並不太喜歡和陌生人交談,當她看到人們試圖向她聚攏的時候,她提着裙子,臉上只是擠出一個僵硬的笑,一低頭就過去了。
從人流最多的宴會中央逃出生天,歐陽循着樂聲來到河畔,這裡倒是一個不錯的地方。湖光月色,音樂悠揚,就算在這裡端着餐盤填飽肚子,也不會被別人視爲失禮。
她剛想找個地方坐下歇歇,將自己的腳踵解放出來,卻意外地瞥見了站在河畔的那個年輕人。
或許是他身上的憂鬱氣質太過明顯,抑或是他與周遭的氛圍也是如此格格不入,他的視線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凝視良久又收了回來,一轉眼也看見了歐陽。
“我是歐陽,幸會。”年輕人明顯沒有開口的意思,歐陽竟出奇地願意主動同他打招呼。
年輕人聽到歐陽的聲音,眼中有過片刻的詫異,沒有表情的臉也一點點生動了起來,漾起一個明亮得晃眼的笑容,“你好,我是裴澤。”如同在午夜纔會綻放的曇花,在短暫的時間內,完成了從寂靜到盛放的演繹。
“到這裡來坐吧,根據距樂隊的距離和靠近餐桌的位置,這應該是享受今晚宴會的最佳位置。”
裴澤點了點頭,應邀朝着歐陽走來,他不曾想過在a市名流裡,竟還會有人肯主動和他攀談。他在別人的眼中,難道不是一直都是蘇家的附庸嗎?
剛纔歐陽講話的時候,裴澤正看着湖面出神,所以並不知道歐陽就是今天楚志勳隆重介紹的楚氏技術總監。
歐陽覺得和這位年輕人說話很舒服,他不卑不亢,學識淵博,除了談話的時候眼神會不由自主地轉向別處,幾乎無可挑剔。
“恕我失禮,”歐陽終究是沒忍住,“從剛纔開始,你的視線就一直朝四周看去,請問,難道你是在找什麼人嗎?”
裴澤聽到歐陽的話,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了視線,“抱歉,是的,我在找我妹妹。”
“你的妹妹?”歐陽疑惑地順着他剛纔視線所及之處看去,卻看到了那一抹紅衣瀲灩的身影,“難道是……蘇準嗎?”
無怪歐陽一眼就看到她,她實在是太扎眼太突出了。她極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優勢,魚尾禮服凸顯出玲瓏曲線,在一羣商政名流中談笑自若,遊刃有餘。
“是的。”裴澤淺笑一聲,“我妹妹很優秀的。”
不待裴澤說,歐陽也知道蘇準絕對是a市一等一呼風喚雨的女強人。只是這兄妹兩人也太奇怪了,一個姓蘇一個姓裴,連參加晚宴也不走在一起。
“你知道她?”裴澤談起蘇準,眼睛倏地亮了,就像歐陽談起生理藥理、高分子化合物、藥物合成、生物製劑時的模樣。
“有過一面之緣,”歐陽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對裴澤說實話,“她是我前男友的前未婚妻,我曾經和她見過一面。”
裴澤聞言愕然,沒想到歐陽和蘇準還有這麼一層複雜糾纏的關係。他正試圖尋找什麼話題來緩解這種尷尬的氣氛的時候,樂隊的演奏卻忽然終止了,曲風一換,演奏起了圓舞曲。
人羣如潮水般向外退散,中間露出一塊空地。
賓客們兩兩攜手進入舞池,脣槍舌劍你來我往的時間結束了,現在是享受晚宴的時間。
裴澤見狀向歐陽發出邀請,“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可以邀請歐小姐共舞一曲?”
歐陽爲難地看了看高跟鞋,婉言拒絕:“抱歉,我不是很擅長……或許你可以向別的女士發出邀請,我想你應該是很受歡迎的。”
聽到歐陽的話,裴澤不置可否地笑笑,上前牽起了歐陽的手,帶她走進舞池,“沒關係,剛好我很擅長。”
楚曦正在人羣中搜尋歐陽的身影,當樂曲聲一變,中央空出一大片空間的時候,舞池裡零零星星幾對起舞的人就變得很明顯了。而讓楚曦感到詫異的是,歐陽儼然就在其中。
託着歐陽的腰,和她在圓舞曲緩慢而華麗的節奏中起舞的那個人,不是裴澤卻又是誰?
楚曦在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心情很複雜,別的男人摟着歐陽跳舞,他不吃醋說出來連自己都不信,可是他相信歐陽不是隨便留情的人,反觀之下,他倒是更想看卡蘇准此時臉上究竟是什麼表情。
她那麼一個驕傲的人,不肯承認自己喜歡裴澤,還處處打擊他,傷害他,斬斷他身邊的桃花,如果看到這一幕,她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不可一世的蘇準,被裴澤刺痛的表情。
說起來歐陽已經先楚曦一步看到蘇準了,她站在離裴澤不遠處,一雙眼睛凌凌厲厲地看了過來,如果眼神可以作刀子,歐陽早就已經被她活剮了。她剋制的扶着旁邊的餐桌,端着酒杯的手卻緊緊攥了起來,那力道簡直要將手中的高腳杯捏碎。
歐陽被蘇準這樣的表情看得不明所以,她附耳對裴澤低聲說了一句:“看你左後方。”也讓裴澤看看,她到底是做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纔會被蘇準用這種眼神盯着。
裴澤依言朝着身後看去,而就是這片刻的功夫,蘇準卻已經轉過身去,彷彿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和身邊的人談笑自若。
裴澤視線定在蘇準身上三秒,回頭看歐陽,“她現在一定是忙着談家族的生意,還是不要打擾她了。”
歐陽愈發覺得這兩人之間氣氛奇怪,可畢竟是人傢俬事,她也無法多問。
一曲終了,歐陽在裴澤的攙扶下正準備走出舞池,卻沒想手腕被另一人拉住,扭頭看去,不是楚曦卻又是誰?
“我想邀請你跳一支舞。”從楚曦緊緊攥住不放的手和不容拒絕的語氣,歐陽不難判斷,楚曦的心情並不是很美麗。他甚至不是在邀請歐陽,而是在明明白白的要求,甚至是強求。
像是小孩子被大人厚此薄彼地對待了,不開心地發脾氣討糖果吃。
歐陽低頭示意他自己正穿着高跟鞋,“我站不動了,想要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楚曦不依不饒,“那你爲什麼願意和裴澤跳舞,卻不願意和我跳舞?”歐陽擡頭看他,卻在看到他執拗卻堅定的眼神時,在心裡默默的嘆息一聲:說到底,楚曦纔是最會撒嬌的那個。
不等歐陽點頭,楚曦已經將她拉了過來,順便不忘提醒裴澤一句:“蘇準正在那邊的餐桌邊等你。”成功地打發走了所有的電燈泡,他一手牽着歐陽,一手搭着她的腰,心安理得地享受屬於他們二人的時間。
兩人隨着樂曲的節奏在舞池中搖曳,在與他貼身共舞的情況下,歐陽想要和他保持距離甚至都做不到。
猝不及防地,楚曦湊近歐陽的耳朵低聲說了一句:“這條項鍊非常適合你。”
小巧的心形吊墜恰巧鑲嵌在歐陽纖巧的鎖骨之間,紅色的寶石襯托着歐陽雪白的肌膚,別有一番豔麗的風情。
“謝謝。”歐陽不知如何迴應,只好面無表情地道謝。
楚曦的眸子有片刻的沉重,卻又很快恢復了輕鬆的神色,“不客氣,你當得起這樣的讚美。”
時間似乎被無限拉長,他扶着歐陽的腰肢起舞,希望這一曲永遠沒有終了的時候。但光陰卻又往往如此短暫,只是踩着幾個舞步,一曲就已經終了。
再漫長的路,也有走到盡頭的時候,再珍貴的記憶,也有淡去的時候,再沉重的負擔,也有減輕的時候,可撕心的傷口,卻永遠沒有消退的時候。
歐陽想從楚曦的身邊退開,楚曦卻反而伸手緊緊將她扣住,他抵着歐陽的額頭,呢喃一聲:“別走。”
“我們現在已經沒有關係了,你這樣是什麼意思?”歐陽偏過頭去,讓楚曦眼中的期望落了空,“你對女士禮貌,我可以理解成是你的紳士品格,可是你現在這樣的行爲,讓我怎麼理解?”
“怎麼理解?”楚曦捧着歐陽的臉,強使她的視線對着自己,“都說你是天才,可是怎麼卻連這麼簡單的問題都不明白呢?這種時候,你需要動的不是你的大腦,而是這裡。”他指了指歐陽的心臟,“謊言可以騙人,眼神可以騙人,表情可以騙人,一切都是可以僞裝的……只有一樣騙不了,那就是這裡,你的心臟。你問問,問問它,還有沒有在爲我跳動?”
風也靜了,曲子也停了,舞池中的人漸漸散去,他在等着歐陽的回答。
沒有。
她很想咬牙狠心地將這兩個冰冷無情的字說出來,可是每一次的互相傷害都是刻在她心上的刀痕,反覆刻畫,直到傷口徹底糜爛了,再也不能癒合。痛苦都被埋藏在心底的深處,隨着時間慢慢發酵。
心中築起的高堤已經快要支撐不住了,她愛楚曦。
蘇準也好,之前的謊言欺騙也好,她從來都沒有真正的在意過。她離開楚曦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希望可以再也不用受到midas的威脅,做回那個矜貴優雅的自己,這是她能夠給他最好的分手禮物。
可是她沒想到的是,楚曦竟然不肯放手。
掌心被荊棘刺得鮮血淋漓,楚曦不肯放手;手中握着的是滾燙的烙鐵,楚曦不肯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