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兩個很像。”小咕站在一塊岩石上,岩石微微傾斜,稍微滑一步就會掉下抽乾了瀑布的絕壁。
謝琅琊站在收翅靜臥的「太陽神烏」身旁,仰頭看着躺在鳥背上安詳靜睡的安子媚。
她十分疲憊,俏麗的丹鳳眼上圍着一圈淡淡的黑色。
謝琅琊面色沉靜,眉宇之間又多了幾分堅毅,側過頭來:“誰和誰?”
小咕擡了擡小手,指向瀑布斷崖的邊緣。
溫人鳳的背影立在那裡,在橫絕天地的斷崖之上、萬里濃稠的陰雲之下,仍然姿態奪人。
謝琅琊輕翹眉角,帶笑不笑:“這是誇我嗎?”
“在我看來,在‘人’這個物種裡,你們都是最優秀的一類。”小咕道:“隨時保持理性的思維,不會讓無謂的情緒損害實際的利益。”
蓮雅的倩影驀然劃過謝琅琊腦海。
從前想起她,總是能清晰地看到她的臉龐,眉眼如水,一顰一笑嫣然。
但是現在,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了。
溫柔嫋嫋,正在遠去。
謝琅琊閉了閉眼睛,側頭將有些凌亂的紅髮整理好:“這話肯定是在損我。”
“雖然你以前有那樣的毛病,”小咕走了幾步:“但是近期做的不錯,希望以後也不要再犯蠢。”
謝琅琊聳聳肩,身形一動,瞬間越過大半個岩石灘子。
“我不想給它梳毛。”小咕在他背後說道,化作小狼的「長虹」正在一旁蹭着它。
謝琅琊剛纔一直寵溺地給小狼整理皮毛,突然一閃人,小狼就近去蹭小咕了。
“好好相處一下,”謝琅琊頭也不回,打了個響指:“說不定你以後也能稱得上是寵物。”
話音沒落,他人已到了溫人鳳背後。
謝琅琊動了動頸子,走到他身旁,相隔一片錯亂的岩石。
他抱起雙臂,臨風遠眺,目光所及陰影沉沉。
往日茂盛的「絕世林」、繁華的「玄蓮山莊」,都成了一團團焦土。
天際線上,濃厚的血影已經模糊。
“她僞裝得很好。”溫人鳳的聲音剛一傳來,幾乎像是風中的幻聽。
謝琅琊站姿如冰,沒有回答。
“騙了你並不算什麼,”溫人鳳淡淡道:“可是連我也騙過了。”
謝琅琊輕咬口腔內壁,腮幫微微凹陷一塊。
“我有話問你。”沉吟後,他沉沉開口。
就這樣與「扶風大陸」傳奇中的人物並肩而立,這情景恍如夢境。
所以造成這般情景的現實,妥妥就是一場噩夢。
“問是可以。”溫人鳳微微歪頭:“我不一定回答。”
謝琅琊血瞳一轉,面色不動,只把冰冷的目光聚向眼角:“我當真以爲你十分了不起,直到現在,你也是值得我仰望的人物。”
溫人鳳理了理銀髮:“你小子說乖巧話,倒也是滴水不漏。”
“聽蓮雅的說法,你是自己發動了那鬼東西,牽制了力量。”謝琅琊道:“自己拖自己的手腳,導致那般結果,做什麼呢?”
溫人鳳眼簾一垂,再一擡眼,陰影瀰漫了瞳子:“蓮雅牽引了「門」的覺醒之力,它對我有特殊的影響,不發動那個黑影,我連聖水池都穿不出來。”
他微微側眸,遠遠看了一眼「太陽神烏」的方向:“還有「碧月珠」的緣故,那丫頭的確抓得很緊。”
謝琅琊回首:“你對她瞭如指掌,是嗎?”
“談不上。”溫人鳳道:“不過我對她的存在並不驚訝,她即使將她的身世說的清清楚楚,也沒有一點能出乎我的意料。”
頓了頓,謝琅琊微微擡起下巴,冷酷的目光直盯着溫人鳳:“那黑影究竟是什麼?它與你的身體相融,但其程度不深,很難控制。”
溫人鳳瞳子一轉,用眼角看着少年:“與你無關。”
謝琅琊側過身,將花紋旋繞的左臂對着他:“你不是說我們是同類嗎?”
溫人鳳靜靜看着那片花紋。
“我和你當然不是同一類人。”謝琅琊歪歪頭:“你說的是我跟那個黑影,是不是?”
溫人鳳輕笑一聲:“有點小聰明。”
“你的目的我知道。”謝琅琊收回左臂:“爲了躲過天劫迴歸,你喚醒那東西作爲屏障,因爲喚醒之後的結果可能失控,你就提前給「玄蓮山莊」灌輸了避難演練。”
溫人鳳沉默。
“我和那死怪物分析過,”謝琅琊用眼角示意了一下小咕的方向,那傢伙還真的在給小狼梳毛:“你這樣做相當於自取滅亡。那東西的能量,即使是你,也無法控制。”
溫人鳳聳聳肩膀,含笑眯眼:“你並不懂。”
“我跟若葉一樣,什麼都不懂。”謝琅琊攤了攤手,指向漆黑一片的「玄蓮山莊」:“你看結果如何呢?”
“這是蓮雅埋伏的結果。”溫人鳳看向那團焦土:“她想拿到「門」的能量,即使只有一分覺醒之力,日後也可以成爲喚醒全體的引子。”
謝琅琊眼前閃過一個雪白的倩影,已經越發模糊:“她到底什麼來頭?”
溫人鳳眉眼不動:“不能確定。”
“不能確定?”謝琅琊咀嚼着這個微妙的詞。
“把你腦子裡的古書好好溫習一遍。”溫人鳳隔空點了點少年的方向:“與「扶風大陸」對立的勢力有數個,不能確定蓮雅屬於哪個陣營。”
謝琅琊皺起劍眉。
“無論是哪個勢力,”溫人鳳道:“掌握了「門」的力量,對「扶風大陸」都是滅頂的威脅。”
謝琅琊心頭劃過一道寒氣:“你還真是闖禍了。”
溫人鳳舒了口氣,皮笑肉不笑:“難道那幫人就能順利掌控「門」嗎?”
謝琅琊看着他。
“他們所冒的風險,”溫人鳳拂了拂袖子:“一點不比我少。”
「門」。
那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謝琅琊收斂心神,舉起一隻手指:“「至邪之體」。”
溫人鳳眸光微微一動。
謝琅琊沉聲道:“那是什麼玩意?”
“這個,”溫人鳳淡然道:“是若葉告訴你的吧?”
想起若葉,謝琅琊猛然想起那個凌空劃落的「內元丹」。
若葉至死都想着他唯一的親傳弟子,而東華那個混蛋……
謝琅琊眼中又蔓延開毒蛇般的煞氣:“早看那小子不是個好東西。”
“貪念太重。”溫人鳳自然知道他說的是誰:“我且冷眼看着,這孩子究竟是何下場。”
他側過眼睛:“「至邪之體」是阻抗天劫迴歸的唯一功體,你從前沒有一絲真氣的真空體質,隱藏了這一點。”
謝琅琊沉思着,輕撫左臂的花紋。
“無論是你身上「黑暗之地」總源的力量,還是那個手臂,”溫人鳳擡擡下巴:“都是「至邪之體」的附屬。”
“這個該死的功體,”謝琅琊道:“該怎麼修煉?”
溫人鳳一聳肩膀:“我又管不着。”
謝琅琊冷冷看了他一眼:“自己折騰失敗了,這就打算冷眼旁觀了?”
溫人鳳的語氣毫無波動:“不然呢?”
“天劫迴歸滅頂將至,”謝琅琊上下掃了他一眼:“不打算做點對得起你這一世英名的事嗎?”
“哈。”溫人鳳彷彿聽了孩子幼稚笑語般,這回是真的笑了:“謝琅琊,你這一臉想當救世主的表情,真是可笑。”
謝琅琊咬了咬舌尖,眼中露出了危險的痞氣。
“你的問題,恕難奉告。”溫人鳳一點也不在意他的危險氣息:“你雖然一身能量,但還差得遠。放到江湖裡摔幾次,就知道自己的斤兩了。”
謝琅琊深吸一口氣,輕磨牙齒:“真想殺了你啊。”
“別犯傻。”溫人鳳不緊不慢:“且不說你現在的修爲無法取我性命,我若是死了……”
他盯着謝琅琊幽深的血瞳:“「扶風大陸」就真的完蛋了。”
謝琅琊血瞳冷凝,抱起雙臂,沒有出手的意思。
“我說,關於你這「至邪之體」,”溫人鳳將一束銀髮撩到肩後:“你若真想知道修煉之法,就去找人問吧。”
“誰?”謝琅琊輕挑冷眉。
“「朝鳳樓」主人。”溫人鳳說這個名字時,一字一頓,彷彿隱秘的詛咒:“紫微公子。”
謝琅琊腦海中呼的一聲,颳起一陣意味不明的風暴。
“你能順利找到他的話,”溫人鳳總是皮笑肉不笑的:“我也爲你燒香。”
謝琅琊白了他一眼:“多謝。”
少年轉過身,踏着岩石灘子飛躍幾步,回到「太陽神烏」身旁。
小咕正把小狼揉得滿地打滾:“談的怎麼樣?”
“喏,高人都愛賣神秘。”謝琅琊反手指了指身後:“只告訴了我「至邪之體」的線索。”
小咕道:“關於那個黑影,他什麼都沒說?”
謝琅琊扒了扒眼角:“他一臉‘你自己終究會知道’的讓人想殺了他的表情。”
小咕點點頭:“很聰明,沒有亂講話。”
謝琅琊泄氣地一垂頭:“你還誇他。”
小咕繼續揉着小狼:“那就一步步走吧,日後路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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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琅琊聳聳肩膀,一回頭,「太陽神烏」微微動了動。
他輕身飛躍過去,一步踏上鳥背:“喂。”
他看着坐起身來的安子媚:“你還好嗎?”
安子媚銀髮輕飄,一臉剛睡醒的沉靜:“好極了。”
謝琅琊剛要說話,忽見她的眼神定定的,只盯着一個方位。
他順勢看去,只見溫人鳳迎着她的目光站着。
安子媚靜靜盯着溫人鳳,微微乾裂的脣瓣撕開一道:“竹籃打水一場空啊,不是嗎,老賊?”
謝琅琊輕揉額心。
溫人鳳只是歪了歪頭:“小丫頭,真是個潑辣的貨色。”
安子媚微微握緊手指。
溫人鳳看着她眼角凝血的牡丹印,目光一沉,彷彿罩上一層深不見底的霧氣。
“你的牡丹印,”他淡淡道:“跟你娘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