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來自烽州的飛機平穩降落在長寧機場,趙蘇漾趴在出口處的欄杆上伸着脖子朝通道里看,岑戈雙手揣在褲子口袋裡,偏頭望着她,目光中透出的傾戀一如既往。
昨天,偷偷從醫院溜出來的趙蘇漾聯繫倪遠航前來協助取證,並沒有上報特案組。付經綸等人忙着梳理物證、寫結案報告,無暇顧及住院的她。
聽說,越來越多的證據指向宋幽燁。死者a屍體邊的腳印證實是悠然酒店的拖鞋印,死者b口鼻中的泥土也和一處悠然酒店後院的泥土對上了號。通過探員的走訪調查,他的童年經歷和心理畫像中描述得一模一樣,探員在他父母家搜出一箇舊箱子,裡面裝着宋幽燁少年時期收藏的一些東西,其中就包括大量描述殺人狂事蹟的剪報、古代酷刑還原圖片和幾頂女性假髮。由此看來,即使外表再怎麼光鮮,也難以掩蓋他陰暗的內心。
“hi!”
再見倪遠航,他還是一副非主流的打扮,流海比以前更厚實了,還用藍色挑染了幾縷,換了一副更加誇張的眼鏡,寬寬的鏡框上點綴着亮片,脖子上戴着一根銀色項鍊,吊墜是個很大的骷髏頭。難以置信,參加過“四人頭案”特案組的他還會有興趣把這樣的東西戴在身上,若干年後他若能迷途知返,剪個簡單的小平頭,穿上休閒黑西裝,照照鏡子,會不會發現自己乾乾淨淨的樣子比現在帥百倍。
“我老早就覺得孔上前的精神導師不是普通人,沒想到還跟年輕女子失蹤案有關聯。”倪遠航一邊走向出口一邊說,“恰好是週末,按照你們說的,我沒有告訴領導和同事就來了,不過,明晚就得趕回去。要抓緊。”
三人依次上車,趙蘇漾轉頭問岑戈:“下一步要調查什麼?”
“遠航負責重查宋幽燁所有的電腦;蘇漾,我要看宋幽燁測謊時的所有錄像,從他進入偵察局開始到離開,各個角度的監控,一秒也不要遺漏。”岑戈一邊倒車一邊說,看似漫不經心,卻句句正中要害reads;。
“交給我。”倪遠航自信滿滿地說。
宋幽燁名下的豪宅大門口貼着偵查局的封條,清晨的陽光灑在紅色的屋頂,晨跑路過的人不自覺往這兒投來好奇與探究的目光。倪遠航撐開眼皮,仰頭滴了兩滴眼藥水,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了一會兒,看看時鐘,輕手輕腳從窗戶翻爬出來,用趙蘇漾給的鑰匙開了小鐵門,又仔細地鎖好。摘掉鞋套和手套,誇張的大眼鏡一戴,步行出小區,上了公交車。
半小時後,他下車步行了一段,在約定的位置站定。
幾分鐘後,一身休閒打扮的岑戈在對面擡手示意了一下,他一路小跑過去,點個頭算是打招呼。
剛進岑戈家門,倪遠航就掏出一個特製u盤晃了晃,“宋幽燁電腦中被刪除的視頻在此,和你預料得一樣,虐待和殺人過程被完完整整地拍了下來,受虐人不但要細說自己成長過程中的挫折和打擊,還被逼着訴說自己遭虐待時的心理感受,一定要描述得具體生動。我靠!姓宋的真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虧他表面上還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還有,他有個隱秘的網上資金賬號,多次向益慈基金的公共募捐賬號匯款。不過,我認爲你對這些毫無興趣,你們局的技術探員隨隨便便也能查到。所以,我找到了一些新東西,不知道有沒有用。”
“說說看。”
“一,這些血腥視頻從被創建到刪除,期間沒有任何播放的記錄,刪除時間和死者被拋屍的時間幾乎一致;二,他家佈置的幾處監控近期都沒有運轉,半秒視頻都沒留下;三,一週前他登陸了一個非法境外網站,瀏覽了一個槍械使用教程帖;四、他所有的網絡通訊軟件和賬號我都查了一遍,近半年內,與孔上前根本沒有過聯繫,也從未給你的手機發過消息,不過,他最近頻繁地登陸一個語音聊天室,每次都用不同的賬號,每次在線時長達一個多小時;五,宋幽燁是達瓦扎俱樂部會員之一,收藏了一些文章,這些文章孔上前也收藏過,可以說,他們有着同一個‘精神導師’——frollo!”
這些信息無疑補全了岑戈腦中那條邏輯鏈。
“接着,我着重查了一下這個以前被忽略掉的frollo。”倪遠航一邊展示着他的調查結果,一邊繼續說:“他的幾個帖子熱度都很高,專門開闢了一個灌水帖,讓大家把對社會和人生的不滿和抱怨都寫在上面。宋幽燁跟帖過,還有一個跟帖和孔上前的經歷一模一樣,發帖人卻不是‘維特’,然後我發現——”
他“嘿嘿”一笑,很是得意,“孔上前居然還有個小號!他用這個小號與frollo私聊過幾句,互相交換了一個達瓦扎俱樂部實時聊天室的賬號。可惜的是,實時聊天室只支持視頻和語音聊天,沒有文字的記錄,唉!岑戈,我查到的這些到底有沒有用?”
岑戈若有所思,微微揚了揚眉,“很有用。”
因熬夜查案雙眼佈滿紅血絲的倪遠航點點頭,很是欣慰。
岑戈接着說:“虐殺錄像沒有播放記錄,說明宋幽燁錄下後從未打開看過,這不符合一個心理變態者的特徵。既然拍攝錄像,爲的就是以後拿出來反覆播放,一遍遍回味。拋屍後,視頻不但沒被珍藏反而被刪除,進一步說明宋幽燁對這些錄像需求度不高,控制他的那位,纔是真正需要這些殘忍錄像的人。”
“這麼說,這些視頻都是拍給別人看的?”倪遠航說,“我查不出他的傳送對象。”
“這個人很謹慎,所以總是親自到宋幽燁家中拷貝錄像,只要他來,宋幽燁就會將家中的監控關掉。前陣子,這個人一定經常去他那兒,所以監控都停止了運作。但最近這個人不方便出現,所以改用語音聊天室下達指令。”岑戈說,“宋幽燁對這個人言聽計從,被他牢牢操控着,早就成爲了傀儡。他不會用槍,那人卻告訴他,最近有用槍的機會,所以他趕緊學習了槍械的使用方法,單憑這一點,他絕不是殺害我妹妹岑凝的兇手reads;。”
倪遠航篤定道:“能操控孔上前和宋幽燁的,肯定就是這個frollo,說不定,frollo也是殺害岑凝的人。不過,frollo在論壇上留下的資料和痕跡太少,登陸ip也很多,我一時無法查得水落石出。怎麼辦?”
岑戈輕描淡寫地笑笑,沒有回答。這時,手機一震,趙蘇漾說她已準備就緒,不一會兒,她將宋幽燁測謊時的所有監拍視頻都傳了過來。
十分鐘後,視頻傳送完畢。
倪遠航湊過去,認真地看着監拍。畫面中的宋幽燁一開始很是不耐煩,開始測謊時卻像活死人一般面無表情,倪遠航心想,連敏銳的儀器都檢測不出宋幽燁的心理狀態,岑戈難道還想用他拿手的微表情鑑謊?
誰知,視頻還沒播放完畢,岑戈就關掉播放器,低聲說:“證據確鑿,不必往下看了。”
倪遠航剛想問什麼,卻看見本該立即起身前往刑偵中心的岑戈坐在原位一動不動,雙眼望着前方,黑眸中蔓延出些許暗灰色的悲愴。
倪遠航一看,屏幕上是他拷貝回來的虐殺視頻,其中一個屬於岑凝。
岑戈的右手搭在鼠標上,指針漸漸移動到了那個視頻文件上。
“喂,你還是不要……”最近才得知岑戈和系列案之間糾葛的倪遠航欲出聲阻止。
他話未說完,岑戈的手就已經從鼠標上移開了。
不是什麼事都非要打破砂鍋看得一清二楚的。
倪遠航嚥下將欲出口的下半句話,識趣靜靜地坐在一旁。這時,他才發現書桌後的窗臺上斜斜放着一個小相框,那明豔活潑的色彩明顯不是岑戈的風格,相框中放着一家四口的合照,挽着岑戈手臂的女孩笑顏清麗俏皮,格外賞心悅目。
幾分鐘後,岑戈起身,拿起掛在一旁的外套。
“哎!你去哪!”倪遠航問。
“長寧第一監獄。”岑戈頭也不回地說,“我要最後確認一件事情。”
兩小時後,深色卡宴駛入陵州偵查局地下停車場,電梯直升至行政樓頂層。岑戈隻身在總長辦公室門前站定,輕叩三聲。
“小岑,你來得正好。系列案結案報告已經送過來了,這十幾起懸案終於告一段落,你妹妹的事也算水落石出、沉冤昭雪,可以給你和老岑一個圓滿的交代。”吳建彬拍拍手邊一個深色文件袋,和藹地問:“怎麼樣,你的傷口癒合得還不錯吧?有空去送送特案組那幾個人,他們準備去機場了。”
“總長,真正的兇手沒有落網,不宜結案。”岑戈沉聲道,“特案組成員也暫時不能離開長寧。”
吳建彬一愣,慢慢站起來,一隻手撐在桌面上,另一隻手重重指了指剛剛遞交而來的結案報告,嚴肅地看着他,“我剛剛纔向總局局長彙報了案件的進程,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岑戈頷首,“我向您申請,立即出具逮捕令,將真兇捉拿歸案。”
“作爲死者親屬,你的調查結果法律上是不認可的。而且……”吳建彬感覺到一絲窘迫,眉頭皺得死緊,“我默許你參與案件調查已是違規,明白嗎?”
“所以我知道兇手的身份後選擇先一步向您申請逮捕令,而不是親自去戳穿他虛僞的面具。”岑戈不卑不亢地回答。
吳建彬沉默了一會兒,說:“告訴我,你所謂的真兇——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