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衆人都如約來到幻閣,隨着閣門被月刺弟子關上,光線隨之被擋在外面。室內一片晦暗之景,河伯走下高臺,雙袖一拂,兩排燭光瞬時亮起,整個幻閣變得明朗。搖曳的燭光映着牆壁上所繪的水墨畫,引得衆人一陣驚疑。
強勁的水墨之色縱橫在牆壁之上,壁畫天地,品類羣生。大體看來,有天地山水環繞四周,翻騰而起的水浪之上,似有人影恍惚其間,彷彿是山神海靈,又彷彿是妙齡仙女飄搖水面,整個壁畫都透着絲絲詭異,隱晦不明中暗藏玄機。
闌珊聯想到風月殿之上的壁畫,以及上次和他們在風月殿召出墨龍,忍不住和身旁的漣漪對視了一眼,疑惑之餘只得等待着解答。
時仙和蝶姬則同時露出驚訝之色,時仙下意識的觸碰了一下衣襟處的墨玉,問道,“雲圖?”
“不錯,確實是一副雲圖。”河伯看着時仙,“相信墨玉還在你那裡。”
時仙點頭,目光回落到壁畫之上,“你要打開雲圖?”
“不錯。”
見大家都是一副疑惑之態,闌珊問道,“什麼是雲圖?”
河伯解釋道,“所謂雲圖,便是以圖爲本,以墨爲鎖,用術法靈力來困住想囚禁之物。”
“囚禁之物?”闌珊恍然大悟的點頭,“就像上次的墨龍!”
“不錯!”河伯繼續道,“你們當日在風月殿所見的便是一副雲圖。還有,千尋之頂的石門之上。以及洛神祠中,封鎖亡音的也是一副雲圖。”
莫沉溪下意識的點頭,英馳則是滿腹狐疑,難道自己當初在洛神祠開啓亡音之時,開啓的竟是一副圖?或許是場景太混亂,自己沒太在意吧!
時仙定睛看着眼前的壁畫問道,“這幅雲圖裡面是什麼?”
河伯語氣稍稍凝重道:“妖邪之軍。”
時仙驚訝道,“你說的可是二十年前,魔君邪北川所帶領的妖邪之軍?”
看着河伯點頭,蝶姬低聲道,“聽聞當時魔君被武曲神君和戰神七殺誅殺於凡界,那三千妖邪之軍悉數被滅,如此看來,是另有去向。”
河伯負手而立,昂然道,“邪北川並沒有被誅,後來我暗中調查過此事,他只是隱匿於崇魔拂仙島,有朝一日怕是要東山再起。”
“此話當真?”時仙心中大驚,趕忙道,“魔君若是存世,必是後患無窮,你爲何不早說?”
河伯語氣仄仄道,“後患無窮?那也是‘後患’,還是先顧着‘眼前之患’吧!”
時仙定了定思緒,“你的意思是召喚出妖邪之軍,與秦軍作戰?”
河伯眸光劃過一絲讚許,繼續道,“當時恰逢我閒遊至蜀滇交界,得遇他們被追殺至此,那時,三千妖邪之軍被誅滅了大半數。又有部分拼死抵抗,其中投入河中的不足千人。我便將他們封於雲圖之中,以備後用。”
星魂道,“秦軍可是兩萬精騎!”
河伯一臉自信道,“縱然是精騎,但畢竟是凡人,怎能與妖邪之軍相提並論?重要的是秦軍有亡音。”
聽到亡音,衆人皆是一陣默然。
莫沉溪想到千尋頂層的石壁開啓方法,不禁問道,“師父,開啓此雲圖需要弟子幫忙嗎?”
“不必!只需墨玉即可。”
莫沉溪又道:“可否與秦使談判,如何才能不屠城?”
河伯搖搖頭,“此事絕無可能!經過上次大婚之事,得知罪魁禍首是月城,秦廷上下便一致上奏必除月城!嬴政藉故興師問罪,送來的戰書,明明白白寫着屠城!”
闌珊不由心中一緊,愧疚的語氣道:“此事,皆由我而起……”
英馳否決道,“當然不是,嬴政早有徵伐月城之心。這次,只是找了個名正言順的理由來屠城罷了!”
“不錯!”河伯接着道,“你們今晚便要去見公子扶蘇,聽聞他爲人寬厚,但畢竟是戰亂之時,還是小心爲上!”
闌珊看了英馳一眼,回道,“師父放心,我們定會平安歸來。”
河伯定睛看着壁畫道,“此次對秦之戰,目前重要的是月城這數百戶人家能夠安然遷移……”
時仙問道,
“遷到哪裡?”
“先去洛神祠,再到崇魔拂仙島。”
“哦?”時仙更加疑問了,“崇魔拂仙島?向來不與世人來往,怎麼可能突然就答應安置這麼多百姓?”
“這個交給我即可。”河伯說着轉向蝶姬二人,“你們對洛神祠周邊很熟悉,這期間你們負責幫忙將百姓遷移到那裡,我會派弟子協助你們。從月城內河出發,走水路不易被秦軍發現,還有水月青舟,事情會更好辦。”
時仙道,“不妥,水月青舟再快,畢竟一次運輸人數有限,三日之內,怎能將數百戶人家悉數運送?”
“月城之內,皆是不願苟活於暴秦之下的六國流民。秦軍此番攻城,月城百姓已有耳聞,加之幻月珠與玄日刃俱在月城,定有不少人願留下來負隅抵抗。屆時,再利用妖邪之軍,定可以拖住秦軍。”河伯說着轉向莫沉溪,“此間,你帶領月刺弟子負責安排百姓遷移事宜。”說着又轉向星魂道,“你先去了解碧水寒晶之用。”
莫沉溪和星魂齊聲回道,“是!師父。”
蝶姬看了看星魂,又轉向漣漪低聲道,“我有話和藍姐姐說,順道和你們同去吧。”
見星魂並無反對,漣漪略微思忖,“也好。”
此時,時仙拿出墨玉遞給河伯,“墨玉在此,等你打開了雲圖,便將它歸還水心吧。”
河伯接過墨玉,轉向英馳和闌珊道,“屆時,還需你們相助一起對抗亡音。”見二人皆是應聲點頭,他繼續道,“此戰之後,我定會護送你們去崇魔拂仙島。”
闌珊心生疑問,“去那裡做什麼?”
河伯道,“你身上曾被種下竹葉青,雖然被我暫時封住,但終究不是長久之計,還需島上之人解除爲上。”
闌珊迅速想到了卿半夏,再想到他在幽冥界的作爲,不由的心生寒意。擡頭看着英馳,猛然想到,“還有你身上的毒。”
英馳點頭,“不必擔心,一步一步來。”
“諸位可有異議?”
見衆人一陣默認,河伯長舒一口氣,“好了,事情先安排至此,諸位分頭行動吧!成敗在此一舉了。”
幾人紛紛離去,轉眼只剩下時仙與河伯二人處在幻閣之中,河伯負手背對她而立,不由問道,“有何事?”
時仙稍稍遲疑,終於問出,“水心之事,你準備如何兩全。”
河伯淡淡回道,“她已經不是洛水之神,我也不是什麼河伯之神,我們都不在仙位,不必理會仙界,自然無需‘兩全’。”
“可是,亡音重現凡界,再加上玄日刃和幻月珠,仙界不可能不知曉。萬一追查下來,你如何自保,又如何保住水心?”
“傾我所有。”
時仙一聲輕嘆,“二十年前,你爲了她棄了仙位,現在又爲了她再次陷入戰亂,到頭來只爲了成全他們,值嗎?”
河伯反問道:“你當時爲了他的玄日刃,去了行空虛實界,不惜以仙刻之鏈作交換,換來的卻是成全了他和別人,值嗎?”
時仙面色微變,匆匆壓下思緒,問道,“倘若,趙嘉在對秦之戰中不幸身亡,你會和水心在一起嗎?”
河伯一聲輕笑,“那麼你呢?此戰之後,等你用鎖時仙刻送走了闌珊,是不是要和戰神七殺在一起呢?”
一下子被他說中了心事,時仙臉上一陣驚疑,她立刻冷冷道,“我和七殺之間毫無瓜葛!”
“我知道當初是你將玄日刃送交到了神英山莊。”河伯又是一陣輕笑,“此事與我無干系,你又何必解釋。”
時仙索性不再掩飾,多說無益,便留下一句,“我只願水心無事。”說完轉身出了幻閣。
到了傍晚,英馳和闌珊啓程去洛水之濱,踏着寥寥月色,二人一路皆是沉默不語。
英馳見她滿臉陰鬱,便問道,“擔心什麼呢?”
闌珊低聲道,“紅袖生死未卜……我也不知道再見扶蘇該說些什麼。”
提到紅袖,英馳心中一震,再想到紅袖那晚的話語‘一廂情願愛的太深,又得不到迴應,便只有成全了……誰讓他是一廂情願呢?就算是丟掉性命也是自找的!’,原來,她竟
是話中有話,只是自己當時並未多想!他輕嘆道,“你不必內疚,都是我害的她……”
闌珊從兜裡拿出小盒子,“這是扶蘇送我的夜明珠,還是還給他吧。”闌珊禁不住愣了一下,驚疑道:“他會不會一下子把這珠子摔了,再一巴掌打在我臉上?”
英馳一聲輕笑,安慰道,“扶蘇寬厚儒雅,頗有君子之風,不會這般魯莽。”
闌珊瞪着他,“敢情不是你的新娘和人私奔了?”她突然停住了腳步,“他會不會強行帶我回秦宮?”
英馳略有無奈,“放心吧,扶蘇不會的。”
闌珊越想越擔心,“他會不會因愛生恨,直接殺了我啊!”
英馳見她愣在原地,道,“這樣吧!如果扶蘇真對你動手,我替你承擔,好了吧?”
闌珊疑惑的目光打量他,“你會這麼好心?”
英馳無奈道,“你不是說我是貼身近衛嘛!”看她一副感激的表情,他笑道,“快走吧!不用謝我了,如果紅袖對我動手,你替我承擔了算了!”
闌珊輕哼了一聲,擡步跟了上去,“就知道你沒這麼好心!”緊接着又低聲補充道,“萬一紅袖已經……”
英馳收起笑容,語氣變得嚴肅,“那我就多了一條罪業。”
闌珊嘆息道,“我也多了一條……”
英馳斜睨着她,“此事與你無關!”
闌珊沒好氣的回道:“你不是讓我替你承擔嗎?萬一扶蘇讓你償命,我豈不是……”
英馳打斷她:“以扶蘇的品性,定然不會如此。”
“那硃砂呢?”
英馳稍一停頓,“若不是她,或者,我也不會遇到你……”他擡頭看着蒼茫月色,再看着前方略微昏暗的樹林,這裡竟有點像第一次遇到闌珊的地方,旁邊依舊是一襲月白色長衫的闌珊,他不由放慢了腳步。
闌珊跟着放慢速度,和他一起並肩走在樹林裡,真有點像軍營初見時和他並肩作戰的場景,忍不住想到他說的‘月色微鹹’。才短短的幾個月,卻不想會發生這麼多,從初次見面到兵戎相對,從海誓山盟到生離死別,幾番週轉到了現在,雖然還是走在他身邊,但感覺他已不再是曾經的他,自己也早已不是曾經的自己,時間總會潛移默化的改變一個人,闌珊不覺然一聲輕嘆。
英馳聞聲轉頭看着她,“你怕硃砂?”
“沒有。”
英馳戲謔道,“既然避無可避,只得奉陪到底。再不濟,你還有貼身近衛呢!”
闌珊擡頭衝他勉強一笑,“快走吧,遲了可不太好。”
穿過高低不平的林間小道,二人終於來到了洛水之濱,月光灑下一片清輝,遠遠的就看到有兩個人影站在河畔,不遠的地方還有一輛馬車和幾個隨從。
闌珊定睛看着那兩個人影,一個墨衣微揚,定是扶蘇,另一個身着暗紅披風,緊緊依附在扶蘇懷中,夜風很大,吹得他們衣衫獵獵作響,闌珊理了理遮眼的碎髮,剛要往前卻被英馳拉住。
他迅速環視了四周,潛伏在林中的暗衛少說也有數十人。英馳暗暗提高警惕,不漏聲色的走在闌珊前面,對着扶蘇高聲道,“讓二位久等了。”
扶蘇二人聞聲轉身,英馳和闌珊同時一愣,那身着暗紅披風的女子正是紅袖!
英馳稍稍安心,還好她沒事,只是下一刻他聽到她對着扶蘇道,“英馳,他們來了?”
英馳一驚,甚至懷疑自己有沒有聽錯,眼前的紅袖還是依附在扶蘇懷中,目光看到闌珊時不由臉色大變,驚異喊道:“小薯!你還活着?”
闌珊更是驚詫,看着迎面撲來的紅袖,一時無措,“小薯?”
英馳猛然攔住紅袖,見她舉止怪異,一時說不出話來。
紅袖掙扎着拍打着他的手,滿目恐慌的喊道,“壞人!放開我!”
扶蘇趕過來,將紅袖安撫在懷中,語氣帶着無奈,“她中毒太深,能醒來已經算是萬幸……”
紅袖又是對着闌珊一聲嗤笑,“小薯,你還活着,真是太好了!”
三人站在那裡,愣愣的看着彼此,一時間靜的只剩下清冷的夜風拂過水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