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許家之後,許驚鴻沒有再找其他外援,因爲他深明兵在精而不在多的道理。許、呂兩家,一文一武,已經能在這次的爭鬥裡幫上自己許多了,再拉上其他力量,就有些多餘,而且其他人他也沒有把握真讓他們站在自己這邊,所以他便放棄了再找其他的援助。
回到國安司衙門時,天色已經不早,眼見得日頭落到了西邊,看來這一日就要過去了。但許驚鴻卻知道,真正的戰鬥從這一刻纔開始呢,自己用盡手段拉攏了這兩股勢力,但只要皇帝尚在,他們的勢力就發揮不出來,所以只有靠着葉家在宮裡的那隻暗棋起到關鍵性的作用,一切才能水到渠成。
所以在回到衙門後,他便立刻讓人把葉名揚給請到了自己面前來。雖然在此事上他要多多倚仗對方,但許驚鴻卻明白自己必須掌握主動的道理,絕不能在氣勢上被葉名揚這樣的老狐狸給壓過了,不然後果堪憂。
不到半晌,葉名揚便來了許驚鴻的面前。他笑着對許驚鴻拱了下手,才道:“今日聽說許都司幾乎受襲,現在看你依然神采奕奕,那我就放心了。”
“你應該知道出手想對付我,卻被我所殺的人是誰了吧?”許驚鴻此時卻沒有心思再與他兜圈子,直接說道。
“不錯,我已經去看了,確是黃越無疑。”葉名揚呵呵笑道:“所以我也知道許都司現在將我叫來所爲何事了。想必都司你也知道時不我待了吧?”
“不錯,黃越被殺已有半日工夫,想必宮裡的那位已經察覺不妙了。若我們再不能趕緊下手,一勞永逸地除去他的話,只怕更猛烈的攻擊就要臨頭了。”
葉名揚承認這是事實,皇帝畢竟還有大權在手的,他一句話,許驚鴻和國安司所要面對的就是成千上萬的京營軍隊了。而且他更知道自己現在是徹底依附在許驚鴻身上的,所謂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所以無論如何自己都該盡心盡力爲許驚鴻打算了。想到這裡,葉名揚的心裡也是頗不是滋味的,沒想到今天自己竟會走到這樣的地步。
不過他終究是長年在政壇裡打滾的人,深明暫時的退讓不代表什麼的道理。所以在沉吟一下後道:“今日的確是我們下手的最後,也是最佳的時機。”
“不知葉家是怎麼跟藏在宮裡的自己人聯繫的呢?是否需要我們的幫助?”許驚鴻見對方也已拿定了主意,便又加問了一句。
“這個我自有辦法。”對此,葉名揚卻並沒有說實話,而是含混了過去。這是他們葉家最後的籌碼了,他自然不可能隨意透露了。就連葉家其他人,也沒有人知道這其中的奧妙所在,這也是葉名揚即便到了大牢裡,依然還有翻身機會的倚仗。
許驚鴻沒有再追問,他知道這事涉及太多葉家的利益,對方自然是不肯說的。便在點頭道:“既然如此,那一切都仰仗葉司徒了。需要我派幾個人手來助你麼?”
“不用,我帶上葉家的自己人就足夠了。”葉名揚又是一口回絕。
待到夕陽半沉時,葉名揚就帶了幾人離開了國安司,往皇宮方向而去。而看着他們離開的背影,有幾個兄弟忍不住不安地問道:“都司,您就不怕他們一去不復還麼?”
“不可能。”許驚鴻很有把握地一搖頭:“事到如今,他們知道這麼做對自己的好處,斷沒有就此一去不回的道理。何況,他們現在跑了,那這一輩子都是逃犯,從此葉家就要在這世上除名了,我想這也不是他葉名揚最終希望看到的吧?”
“還有,他們葉家與皇帝之間的恩怨,也讓葉名揚一定會用盡手段來報復的。所以這一次,只要他們之前所言是實,皇帝的性命就十有八九要被終結了。”孫再元也含着笑回答。
聽他們兩人以如此輕鬆的語調來談論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讓周圍的人心裡產生一個感覺,這兩人湊在一起,還真沒有他們不敢做的事情,而這天下顯然也要因此而發生一系列的重大改變了。
皇帝寢宮之中,有內侍百多人,他們或是專門打掃宮室的,或是經常伺候皇帝日常之事的。他們雖然也是一個個的活人,可在高高在上的皇帝,以及其他有些地位的內侍頭領們看來,他們卻只是一個模糊的印象而已。
而李四佑就是這樣一個人,他負責的便是皇帝所在的寢宮的打掃工作。這個只有二十掛零年紀的小內侍,在衆多太監眼裡永遠是個沉默寡言,沒什麼野心,又聽話的好手下。但沒有人知道,他在進入宮裡之前,卻曾被葉家之人着重培養。
李四佑的這個名字的確是他的本名,但老天卻沒有保佑他的意思。因爲他一出生,他的父親就在上山打獵的時候被野獸所吞。而後,當他到了十多歲時,母親也因爲田地之爭,而被他們鄉里的一個惡霸給活活逼死。
當時,纔到人腰上的李四佑就做出了一件讓所有人都感到吃驚的事情,他居然在母親死後的夜裡,突然從那惡霸家的狗洞裡鑽進,然後在等到那家人都睡下後,以一己之力將惡霸及其家小十多口全部殺死。
當外人發現這情況時,已經是次日午後了。而李四佑也已經逃出了自己的故鄉。可他終究還是個孩子,所以即便他逃了,還是沒能逃過官府的捉拿。這天天一黑,人就被當地的縣衙給拿住了,看他一身血的模樣,縣衙門連審都不用審,就可以斷定是他殺了那惡霸全家。
雖然他年紀還小,可那惡霸卻有親戚在縣裡,所以衙門還是定了他的死罪。李四佑本來是以爲自己必死的,可這時候,正好有葉家的人在外面找尋可以培養的少年人。在他們知道了有這麼個少年能在一夜間殺人滿門後,就生出了招攬之意。
以葉家當時在朝堂上呼風喚雨的能力,救這麼一個小孩子簡直連吹灰之力都不算。但對李四佑來說,他們卻是自己的大恩人,從此他就死心踏地地跟着葉家做事了。
他也算是聰明,兩年之後,便學會了讀書識字,而且還有了一定的武藝。本來葉家是打算把他培養成家養死士一類人的,可最終因爲他們宮裡原來佈下的棋子犯了事被殺而不得不再派進去一個人。而李四佑就這樣被他們選中,從而進入了皇宮之中。
這一進宮,就是將近十年的辰光。李四佑憑着自己的忍耐和刻苦,居然一點點在宮裡混了出來,現在都已經能在皇帝的身邊當差了。但他並沒有忘記自己的使命,他對葉家的忠心和感激並沒有隨着時間的流逝而消失,在他心裡,葉家已經是他唯一的親人了。
所以每當太陽西下的時候,李四佑就會朝宮外的那片天空看去,希望能看到那代表着葉家指令的風箏升起。這樣,自己就算真的報答了葉家前些年的那份大恩了。可十年來,他卻沒有見過一次這樣的風箏升起,即便是前段時間裡葉家發生了那樣的慘事也沒有。
就在李四佑以爲自己已不可能在接到指令,但心裡還保留着萬一的希望時,卻在這天的黃昏,意外地看到了那隻自己期待了十年的風箏出現在了皇宮之外的那片天空之上。
沒錯,無論是時間、地點,還是風箏的款式,都是十年前就約定好的。而當李四佑看到那風箏右下角所畫的,很是醒目的標記時,他的心就猛地一緊——那標誌是下的格殺令了,是讓他無論用任何手段,付出什麼代價,都一定要把皇帝殺死。即便是從小就敢殺人滿門的李四佑,在知道自己將去做的這件事時,還是感到了一陣心驚。
但他還是迅速恢復了鎮定,而後又如平時那樣拿着一些工具往皇帝的寢宮而去。
寢宮之中,皇帝正在跟一名內侍吩咐着:“……你去宮外看看,怎麼黃越還不回來?他一早離的宮,即便國安司那裡多有耽擱,現在也應該回來了纔是!”
“奴才領旨。”那內侍說着立刻起身退了出去
而皇帝則在嘆了口氣後,更顯得憂慮重重了。現在京城裡的局勢變得如此緊張,雖然暫時因爲有京城富戶那得來的糧食以解燃眉之急,可這終非長久之計啊。另外,朝臣們也讓他很是失望,這些新上來的臣子們,顯然在遇到大事時還有些生疏,昨天的一次談話到了最後都沒有太好的辦法,這讓他不禁動了要讓呂中和來主持這次事情的念頭。
但這個念頭很快又被皇帝給打消了,因爲他深明其中的利害。一旦讓呂中和掌握了大權,他這個宰相對皇權就會起到很大的牽制作用,而自己又時日無多了,換了太子或是雍王來坐這個位置,只怕都不是呂中和這樣老謀深算的人的對手哪。
“可現在京城的局勢又變得如此不堪,不用呂家的人,只怕很難穩住啊……”皇帝想着心事,渾沒有在意一個有些瘦小的身影悶不作聲地進入了寢宮之中。
在皇帝的眼裡,除了黃越這樣的親信之人外,其他內侍都是一樣的,只是自己手邊的工具而已。所以即便李四佑已經在他身邊有段時日了,可皇帝依然對他沒有印象。
但很快地,李四佑就做了一件讓皇帝立刻就對他有所印象的事情。只見他在進入寢宮之後,便回身把有些沉重的殿門給關了起來。
“嗯?你這是做什麼?莫非天起風了?還是下大雨了?”皇帝有些迷惑地問李四佑。
“陛下,奴才有機密之事需要稟報!”強壓着心裡的緊張,李四佑回過身來輕聲道。
“什麼機密之事?你一個奴才,能知道什麼機密事情了?”皇帝很不以爲然地道。卻沒有發現,此時寢宮之中就只剩下自己和他兩人了。
以往這個時候,就只有黃越伺候着皇帝用飯的,所以內侍們也照着以往的經驗在之前都退了下去。而這一點,也早被李四佑給掌握了,所以他纔會選此時下手。
“此事不但關係到我大宋社稷的穩定,還關係着陛下的切身安全!”李四佑一面回答着,一面已經慢慢把身體朝皇帝的龍牀方向移動了一些。
“朕的安全?朕能有什麼安全問題,竟要由你這個奴才來擔心……”皇帝下意識地說了一句,隨即臉色就變了,因爲他發現對方已經趁着自己分心說話的當口,大步衝了過來,一下就來到了近前。
“你……你想做什麼!”皇帝喝了一聲,便撐起了身子。他雖然身體很是虛弱,但身爲一國之君,又剛剛掌握了大權,所以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氣勢還是相當足的。
但這種氣勢對李四佑來說卻算不得什麼,此時的他已經全神貫注,只想着一件事情——把皇帝殺死了。所以即便是對着皇帝那驚怒交集的目光和吼叫,他也沒有絲毫的遲疑,如一隻看到獵物的惡狼般狠狠地撲了過去。
皇帝見狀心裡更驚,他拼力掙扎地想要起身躲閃或是抵擋。只可惜此時的他已經沒有力量做出這些事情來了,他只來得及將蓋在身上的薄被掀開,李四佑就已經來到了他的近前,而此時對方手裡已經亮出了一把尖銳的鐵器,正是宮裡可見的滿堂紅的尖刺。
在皇宮之中,除了禁軍之外,是不得帶任何危險之物的,無論你是什麼人。所以即便李四佑已經有了一定的地位,可想要找到一把趁手的兵器也不容易。不過好在他在宮裡已經十年了,十年時間爲了一個目的而活,他自然會時刻留意一切對自己有利的事物了。所以當宮裡的某個燭臺壞了,而被人丟棄的時候,就被他拿到了這根尖刺,並且一直貼身收藏。
現在,到了這個時候,李四佑便用這根尖刺作爲自己的武器,朝皇帝刺去。這些年來,他雖然沒有再學武,而且因爲男(河蟹)根被斷而體力不如以往,可終究要比已經垂垂老矣,行將就木的皇帝要有力量得多。皇帝只閃了一下,就被他手裡的尖刺狠狠地刺入了肩窩處。
“啊……救駕……”生命受到威脅,再加上肩膀上傳來的刺痛,讓皇帝終於迸發出了最大的力量,大聲喊了起來。
他的聲音透過了沉重厚實的殿門,迅速被外面不遠處的其他內侍所聽到。他們之前看到宮門突然關閉,只當是皇帝吩咐的呢,便也沒有細想。直到聽到這聲驚叫之後,才知道大事不妙,趕緊撒丫子往這邊寢宮跑來。
“碰!”宮門被這些內侍們一撞就開了,但隨後,站在門前的他們就呆在了當場。因爲他們發現,自己這時候趕來已經太遲了。只見以往一直被大家所忽略的李四佑此時正坐在皇帝的身上,渾身都染滿了鮮血,而他還在用手裡那根已經鏽蝕了的燭臺尖刺朝着皇帝的心口和咽喉等要害處扎着。
在皇帝叫出救駕之後,李四佑就猛地爆發出了最大的力量。他就象當年殺那惡霸一家般,把所有的氣力都用在了這次襲擊裡,幾下刺過,皇帝已經沒有了聲息。而已經陷入狂亂的李四佑卻似乎全無所覺,依然不斷地朝着皇帝的要害處下刺着。
“啊……”
“啊……”——!
門前的內侍們在好半晌後,終於從驚訝和害怕中回過神來,隨即就有人放聲尖叫起來。而後所有人都叫了起來,這聲音遠遠地傳了出去,迴盪在後宮建築羣裡。
而他們的這種驚叫,也迅速讓已經失去自我的李四佑給恢復了過來。他早手刃的畢竟是皇帝,這心理上的壓力是很大的,所以剛纔他已經只剩下了機械的動作。直到那些內侍發出高分貝的尖叫,才把他驚醒,而後他就看到了被自己壓在身下的皇帝已經圓睜着雙眼,死去多時了。
“呼……”吐出一口氣,李四佑感到一陣輕鬆。他知道,自己已經把最後的事情都做了,已經算是報答了葉家當初的相救之恩了。現在,他是該爲自己做點事情的時候了。
打定了這個主意,他就迅速把尖刺從皇帝的體內拔出,然後調轉過來,在那些內侍們驚訝的目光和尖叫聲裡,狠狠地刺進了咽喉!
“噗嗤!”尖刺入喉,李四佑的身體就隨之倒下,正好壓在了皇帝的身上。他雖然沒有被選進死士的陣營,可他最終還是做了死士做的事情,甚至是連死士們都做不到的事情。因爲他知道,只有自己一死,葉家纔是真正安全的。
血腥氣在這寢宮裡瀰漫開來,讓那些內侍們萬分的恐懼,這時候他們想的最多的就是一個問題——我該怎麼辦?皇帝居然在自己面前被人所殺,而兇手又自殺了,那自己這些奴才會有什麼樣的結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