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靜寧以前在京城的時候也是鋪子那一片的小霸王,現在正是一言不合就動手的年紀,因爲接連發生的那多事才硬生生的收斂了性子。如果是以前被人這麼說,早就上去跟他“好好”說道說道了,現在還能壓下火氣把窗子關上並且坐回原處,這麼做完,他自己都佩服自己能吞下這口氣。
等那船伕走了,船艙裡其他人紛紛小聲勸葉靜寧,別跟那人一般見識,總覺得給潘家幹活就高人一等,還不是跟平常人一樣靠力氣吃飯,也不多掙什麼,真不知道牛氣什麼。
一聽這是潘家的船,葉靜客就不由得多分了幾分注意。
早些年,這個碼頭只允許停靠潘家的船以及給潘家交過銀子的船隻,別的大小船隻都被明裡暗裡擠兌,好多人都沒了生計。明明這碼頭是大家的,就因爲潘家重新修建了,所以便霸佔了這個地方,不少人都想要上告,後來都杳無音信。
其中幾個領頭的都不知道怎麼退縮了,一羣連字都不識的人只能苦苦挨着,後來不知道怎麼的,有御史暗訪到這裡,這事一下子就被捅開了。之後潘家很是消停了一陣子,有些人爲了戶口大膽的行船,竟然沒什麼事,那以後那個霸道規矩便不了了之了。
霸佔變成了霸道,現在還算是好着哩,雖然態度不怎麼樣,至少船資比以前少了不少。
也有人冷哼道,“不便宜誰還坐他們的船,樑家的船比他們新船伕還和氣,如果不是兩天一趟,才懶得看他們這幅嘴臉。”
他們這麼一說,葉靜寧心裡的火氣反倒是消了,不是早就知道了,潘家也是這樣的,果然是好姻親,魚找魚蝦找蝦烏龜找王八,跟單家一路貨色。
那邊,目送着船隻消失,葉靜楷等人離開岸邊,見他臉色不太好,葉靜榮知道他因爲剛纔的船伕生氣了,安慰道:“這船大穩當,普通的風浪在上面沒什麼感覺,坐着舒服點,明天早晨就下船,接着坐車都沒事。”
葉靜楷點點頭,也知道有秦少年和許林在,靜寧他們受不了什麼太大的委屈,可剛纔那人的樣子實在氣人,他心緒難平。撐船也是個生意活,這個樣子還想掙錢,純是靠潘家這塊紋絲不動的磐石,換做是別家是決計不敢做的。
一邊想着一邊快步往回走,下午有幾家過來送染料的,他得跟師傅們一起看,明天就能試藍青這兩個方子,他們得抓緊時間。聽說之前的掌櫃的在離開之前就把染坊供貨的布鋪聯絡了一遍,他們要是不趕緊染出布來,怕是被人家荊州那邊的本家都把生意給搶去。
葉靜客原本還擔心自己會暈船,結果坐了半天都沒有任何反應,葉靜寧提前準備的酸棗和蜜餞都沒有排上用場,拿出大半和船艙裡的人一起分了。葉靜客吃不得太甜的東西,只把酸棗給吃了,見她把蜜餞重新裝起來,葉靜寧不由得感嘆,沒了記憶,倒是連暈船一塊給摔沒了,連甜的都
不愛吃了,看來腦袋真是個重要的地方。
船艙雖然免受風吹日曬,可是地方相對狹窄,座位硬邦邦的,坐時間久了也不舒服,屁股疼。
覺得船十分平穩,葉靜客便站起來活動活動胳膊腿,許是剛纔一起數落過潘家船伕態度不好,船艙裡的人說到了一起,互相攀談起來。這裡面除了他們四個還有一對老夫婦、三個父子以及另外四個商人模樣的人,可能是他們四個人的組合有些與衆不同,招惹了不少目光。
相互問詢過要去哪裡,除了他們都沒有出秦州,聽說四個人要去揚州,都不由得咂舌,那可遠嘍,下了船還不定要行多少路。倒是那幾個商人像是有了興趣,跟葉靜寧攀談起來,問他們是不是去那邊做生意,京城和江南一代最爲富庶,遍地是黃金。
葉靜寧被他們逗笑了,他們家在京城住了多少年,沒見到黃金倒是被人害的捲鋪蓋回了老家。聽說爺爺剛去京城的時候家底還是很豐厚的,被二叔一家敗了幾百兩,從那以後元氣大傷,後來爺爺生病又花費了不少銀子,他們被迫賣掉鋪子,爺爺留下的東西算是全都沒了。
沒想到他出生自京城,那幾個人頓時來了精神,七嘴八舌問京城是什麼樣子的,是不是真的那麼繁華,到處都是王公貴族,見沒見過皇上……
坐船也真是沒有什麼意思,跟人說說話最能打發時間,葉靜寧又是個喜歡熱鬧的,聽他們問,便開始侃侃而談。
葉靜客一邊聽他說一邊在船艙門口轉悠,秋老虎在發威,外面太陽毒辣,甲板上的人早就坐不住了,紛紛起來站着。越過人羣葉靜客看外面的水和青山,這還是她兩世以來第一次坐船,看哪裡都覺得新奇。
不經意的瞥見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臉色蠟黃,豆大的汗珠子往下淌,身體搖搖欲墜,葉靜客來不及多想,趕緊上前分開人羣扶住他。旁邊的人十分有經驗,一看他這個樣子便紛紛說道:“這老頭是中暑了,快趕緊弄到蔭涼地方。”
這船上唯一能避蔭的地方就是船艙,兩個熱心的大漢把老頭扶到艙口,葉靜客從許林那裡拿來水袋給老人家喂幾口,這個時候才發現他身上的衣服全都溼透了,頭髮也是溼漉漉的,脫水這麼厲害。
在外面喊了一圈,都沒有叫到跟這位老人家同行的人,秦少年走過來,蹲下身,鬆開老頭系的嚴嚴實實的領口,就見他大喘了幾口氣,像是終於緩過來似的,慢慢睜開了眼睛。
秦少年不讓旁邊圍着的人靠近,他們便七嘴八舌的開口道:“老人家,您覺得怎麼樣?這天怎麼一個人出門啊,剛纔一倒,可把我們嚇壞了……”
老頭看樣子還沒完全恢復,秦少年用水把帕子打溼,然後給他擦臉、手和脖子,擦完又接着喂水。這次他像是反應過來了,喝了兩口雙手就抓着水袋不放,怕他喝的太急被嗆到,葉靜客彎腰扶着水袋。
喝了半袋下去,見他肚子鼓起來,秦少年便硬生生的水袋拿起來,老頭喟然一嘆,這次終於清醒過來了。
他洇溼的嘴脣動了動,大家還沒聽到什麼,船伕大喝一聲:“都在這裡幹什麼,出去出去,給了多少船資自己不知道,這船艙是你們來的地方嗎!”
他這一嗓子,門口的人鳥獸狀立刻散開,葉靜寧擡了擡眉毛,這人可真是太讓他討厭了。
“這是怎麼回事?”看到地上躺着的老者,來人皺着眉不耐煩的說道:“喂,老頭,還能動彈吧,你可別在我們船上嚥氣,晦氣!”
忍了又忍,葉靜寧實在忍不住了,“怎麼說話的你,老人家在你們船上曬中暑了,你不好好安撫也就罷了,還這個樣子,誰都有爹孃,你快積點口德吧。”
“這又有你什麼事情!你不過是個坐船的,管這麼多閒事顯得你能耐?”那船伕顯然也不是吃素的,眉毛一擰衝着他就開始了,“船上的規矩就是有錢坐船艙,沒錢去甲板,他是個窮鬼就只能在外面挨着,中暑也是他自己的事。你要是不忍心,可以把他那份錢掏了,這樣他就能在這躲太陽了,要是不能,就別在這替人強出頭。”
“我……”
“我出去,讓這位老人家在這裡歇歇!”秦少年打斷葉靜寧的話,把水袋遞給他,交待他等會再喂老頭水,一下喝太多對他身體不好。
葉靜寧和葉靜客還要說什麼,被秦少年制止,他瞥了那船伕一眼,大步出了船艙。
那船伕被他剛纔那一眼看的有點心底發毛,惺惺的也退了出去。
許林拎着箱子也要起身,葉靜客開口道:“許大哥,等下咱們輪流出去,先看看老人家怎麼樣了。”
老頭顯然把剛纔的對話都聽到耳中,掙扎着要起來,可是身體痠軟,動彈不得,長嘆一聲,“老朽給你們添麻煩了……”
葉靜客不以爲然的搖頭,安慰他道:“這點小事算的了什麼,您現在覺得身上怎麼樣?”
“沒什麼力氣,使不上勁,嘴裡發木。”
這是中暑之後正常症狀,其他沒有什麼,大家這才放心,葉靜客把剛纔沒吃的蜜餞拿出來,讓老人家先恢復味覺,吃點東西好有點體力。
怕他這樣幹躺在地上不舒服,葉靜寧把包袱打開,拿出兩件衣服地上,又跟許林倆人把老頭擡到上面。見他們圍着老頭忙前忙後,衆人不由得連聲誇讚,小小年紀就這麼有善心,以後肯定錯不了。
這幾個月連去了三石縣十多次都沒有見到想見的人,葉靜月心中不免有些着急,錦娘見狀不由得點撥了她兩句,心氣高不是什麼毛病,可是太高就變成了癡心妄想。她知道乾女兒生的美貌又溫柔小意,娶低嫁高是人之常情,可是這個高和這個低一般都是差不太多的,像是潘家那樣的人家,實在是普通人不好高攀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