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事情的時候葉靜楷習慣性的報喜不報憂,葉靜寧衝他擠眼睛,插嘴道:“大哥,你不能說咱們現在什麼都好,一放心,爹又睡着了怎麼辦。就說咱們現在風餐露宿,欠了一屁股的債,天天有人上門要錢,大過節的連米都沒有了,現在正在商量着把我賣到大戶人家當小廝。”
被打斷的葉靜楷頓了一下,見葉知學勾起脣角,瞥了葉靜寧一眼,果然,還是弟弟懂得逗爹開心。
雖然胡謅,但葉靜楷還是一本正經的,“如果不是我們運氣好能找到漆樹,再加上靜客厲害,現在估計比剛纔說的還慘,不過否極泰來,咱們已經倒黴到家了,怎麼也該有點好運氣了。”
葉知學眼中含笑的點點頭,他原本就是個極沉穩的人,經歷了大喜大悲之後又在閻王殿走了一遭,心境更是平和,雖然瘦骨嶙峋,但半點不損他溫潤的氣質,跟性格溫和的溫氏坐在一起,真稱得上是珠聯璧合。
葉靜客突然覺得她們幾個站在這裡有點礙事,電燈泡啊,都是大瓦數的。
夫妻兩個好多年的默契在,自是不用多言,趁着還有些力氣,葉知學又問了葉靜榮馮氏和葉靜月怎麼樣,葉靜榮老實的回道,“都挺好的,爹你不用掛心。”
他其實想問要不要把奶孃和二叔她們喊來,知道爹醒了的話,她們一定很高興。可是看着屋子裡其樂融融的樣子,再想想剛纔被攔在門外的時候奶奶那一頓臭罵,他還是沒張這個口。今天晚上先好好說話吧,真要是把奶奶家來怕是又沒法消停了。
葉知學點點頭,見他嘴有些幹,溫氏連忙把旁邊的水端過來,往常這個時候也該到了喂水的時候了。
喝完水,葉知學坐不住了,葉靜榮等人又扶着他躺下,葉靜寧一眼不錯的盯着他的臉看,生怕他說不了兩句話又睡過去,下次再醒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呢。
他的想法都清清楚楚的寫在臉上,葉知學看到心裡不免有些心酸,不過大半年的光景,他已經到了讓小兒子擔心的地步,看來這次可要真的多保持一下清醒。
屋裡頭的人誰都希望他一直睜着眼,可是又擔心他身體受不住,時不時就要問一句累嗎,弄的葉知學十分不自在。以往都是他對幾個孩子和媳婦噓寒問暖的,現在反過來了,一時還真的沒法習慣。
他說的少,看的多,眼神專注,像是把昏迷那段時間失去的都要補回來一般。
幾個孩子都長大了,就連性格最急躁的靜寧都穩重了許多。靜榮還是那麼老實,不多言不多語,靜楷說話舉止已經像是個大人一樣,眉宇沉靜,看來這短時間的經歷讓他收穫頗多。雖然想想遭的那些罪他還是忍不住一陣陣的心疼,但是對於自己孩子能這般扛起這個家,他這個做爹的,打從心裡覺得自豪。
自家夫人自然還是跟以前一樣溫婉動人,唔,好像比之前更好看了些,就是太瘦了,身上比他沒多幾斤肉……
變化最大的還要屬小女兒,容貌暫且不提,性子也跟之前有天翻地覆的變化,曾經無理取鬧的讓他十分頭疼,現在聰明、機靈又懂事,簡直是向着他想象中的模樣長的。昏迷的時候偶爾他對外界有些模糊的感覺,常聽到小女兒字正腔圓的給他念什麼東西。那些東西聽起來有些古怪,所以他以爲是在做夢,沒想到竟然都是真的。
說實話,看到小女兒,葉知學覺得自己昏迷這麼久再醒不怎麼驚奇,摔了頭的有,但是喪失記性並且像是換了一個人的少,目前他只在靜寧最喜歡的那些說書的口中聽到過。
葉知學打量葉靜客的時候,葉靜客同樣也在不着痕跡的觀察着他,看上去脾氣不是一般的好,典型的歹竹出好筍,沒有繼承馮氏那恨不得捅破天的暴脾氣,不幸中的萬幸……
這次葉知學看上去真的是睡足了,說的嘴巴放幹,喝了兩次水,精神頭看上去還很好,不但問了葉靜楷他們回到村裡以後發生的事情,還問了葉靜榮在染坊裡做的怎麼樣,以及他和葉靜月的婚事。
他不累,葉靜楷他們更沒有問題,把油燈也拿來,撥亮,都脫了鞋坐到炕裡,把葉知學圍住,開始說起來。期間溫氏出去,給每個人盛了一碗燉梨湯,這下說話的聲音都清亮了許多。
聽到賣牛黃割漆都是葉靜客所爲,葉知學和葉靜榮的表情都差不多,這不是“能幹”兩個字說的過去的,說運氣好都太不準確了,倆人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葉靜客謙虛的開口道:“我哪知道什麼啊,都是書本里的東西,多讀書有好處。”
葉靜寧感觸頗深的附和道:“可不就是,你們要是看到靜客是怎麼讀書就不覺得奇怪了,那麼厚一本書,一頁一頁翻過去,比印字還快,還過目不忘。看多少記到腦袋裡多少,要是我有這本領,早就當上了狀元。”
對於這摔過頭之後掌握的神奇本領,幾個人都唏噓羨慕不已。這個時候葉靜客就不得不慶幸,好在當初摔的是頭,要是別的地方,這謊話還真不太好圓。
葉靜榮原本以爲自己在漆坊各種事情就夠多了, 聽葉靜楷說,覺得真是長了見識,自己做事確實比給別人做事要費心費力的多,辛苦是辛苦, 學的也多。
因爲有些地方添加了一些誇張的成分,同樣一件事,葉靜寧說起來可比葉靜楷要精彩的多,就連一直參與其中的溫氏聽的都微張開了嘴,葉知學覺得小兒子的急躁性子可能都用在嘴巴上了。
加了兩次燈油,葉知學面上有了倦色,說的口若懸河的葉靜寧不由得放低放緩了聲音,表情有些糾結,他不想耽誤爹休息,但也不想讓他睡。上回醒那次基本沒說上什麼話,這次好不容易能多說了些,萬一再睡一兩個月可怎麼辦。
幾個人都有同樣的擔憂,但葉靜楷還使眼色讓他暫時別說了,葉知學先還笑着說,“繼續說,我聽着呢”。葉靜寧停下來沒多久,他就慢慢合上了眼睛,溫氏深深的看了一眼那安靜的臉龐,然後輕輕把被子拉上去。
葉靜客:“……”家裡睡的最快的寶座,現在終於換人了。
葉知學其實強撐了好半天了,又困又乏,一下睡過去,人事不省。
他一睡着,屋裡其他人連呼吸都緩了幾分,大氣不敢喘,怕影響到葉知學休息。定定的看了一刻鐘,躺着人已經睡熟,一時間醒不過來,幾個人輕手輕腳的下炕,然後穿上鞋子。看到外面微白的天際,才恍然察覺,天都快要亮了,他們竟然說了整整一夜的話。
光顧着激動和高興了,沒注意到時間竟然過的那麼快。
溫氏是睡不着了,忙乎着開始做早飯,也有興奮過後身體更加疲憊的,比如說葉靜客和葉靜榮,倆人一個去東屋趴着,一個去西屋躺着。
聽着身邊的呼吸聲,本來眼皮發沉的葉靜榮卻突然沒有了睡意,他已經好多年沒有跟爹一起睡過了……
想想,今天被奶奶痛罵並且趕出來也不是什麼壞事,能親眼看到爹醒,並且躺在一起睡覺,他是應該慶幸的。
葉靜榮幸福的睡不着,葉靜客卻一覺睡到太陽老高,其實她還能多睡會,是被吵醒的。
確切點說,她是聽到了不想聽的聲音起來了,攏攏頭髮,側耳一聽。果然不是幻覺,程氏和馮氏的聲音真真的從西屋那邊傳過來,一個哭一個嚎,聲音震天響。
“大哥啊,大哥,你可醒了,天天擔心的吃不下睡不着……你要再不醒,我們真不知道怎麼辦了……”哭都這麼浮誇,這是程氏的聲音。
“兒啊,我可憐的兒子啊,知學,娘,終於等到你睜眼了,你可真是折磨死娘了……”連哭都這麼霸道,自然是她那個暴脾氣奶奶。
聽到這倆人一高一低的相互呼應,葉靜客有種還沒睡醒的感覺,抓了抓頭髮,邁步向西屋走去。
簾子一撩,嚯,好多人啊!前院的幾個人都到齊了,除此之外還有葉正清、葉知久和葉知勝等人,西屋炕上地上全是人。墊着叫往裡一看,她爹果然是醒着的!
她就說嘛,她爹的不醒,這戲怎麼可能開唱,畢竟她們只想給一個人演,其他人可沒有這個殊榮。
她爹在炕上躺了這麼久,現在哭的最歡的這幾個人來看過幾眼,病到的時候就是拖累,現在醒了就成了香餑餑,原來睜着眼和閉着眼的身份有這麼大的區別,長見識了。
馮氏以及葉知禮兩口子把葉知學圍住,溫氏和葉靜楷根本擠不進去,聽着她們一聲比一聲高的嗓門,溫氏一臉擔憂的從縫隙往裡看,不知道孩子她爹這次只睡了這麼一會兒,是不是身體有哪裡不得勁。
葉知學本來想開口的,奈何根本沒法張嘴,兩個人哭天抹淚,自顧自的哭喊着,他能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