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馬車走得十分平穩。到了康府大門口,從側門入,進車馬廳再換了青布小轎送他們到了康老太太的院子門口,再有康老太太的丫鬟引着他們倆進到康老太太的臥房裡頭。
上次匆匆一眼,春枝記得康老太太是個一臉慈祥的老太太。可這才幾天功夫,康老太太就跟老了十歲一樣,整個人也跟一枝缺水乾枯的老樹枝一樣,懶洋洋的沒有了半點生趣。
“老太太,找到小棗的柴娘子來了。”丫鬟走到牀頭輕聲說。
“哦,小棗啊!”康老太太慢慢張口,嗓音低沉沙啞,“我的小棗是個苦孩子啊!當初我夫君早逝,留下我一個孤家寡人,日日孤苦伶仃的,吃不下飯睡不着覺。當時就是它陪在我身邊,我傷心時它就在一旁看着我,我落淚時它用舌頭給我把眼淚舔掉。要沒有它,我都不知道該怎麼熬過那段日子!它是長得不好看,可是它乖巧聽話懂人性,它就是我的老來伴!可是它陪了我十來年,我卻因爲要上香把它扔到一邊,就那樣把它給弄丟了!要不是我的疏忽大意,它哪可能吃那麼多苦,又怎麼會這麼早的就去了?它是被我害死的!”
“老太太,您別這麼說!”一旁的丫鬟趕緊小聲勸她,“生死有命。小棗它能得您歡喜,還被好吃好喝的養這麼多年,這就是它的幸事了。您沒看到嗎,它最後躺在您懷裡的時候也是十分歡喜的。”
她這話不說還好,現在說了,康老太太立馬更萎靡了。
“是啊,它一心一意的念着我,臨死還想着要回來見我一面,可是我呢?我怎麼就把它給丟了!”她低聲說着,一滴濁淚從眼角緩緩滑落。
丫鬟頓時說不出話了。
春枝見狀,她也是無語。
這時候,外頭突然又來人了。康夫人手裡捧着一隻灰毛小貓,興沖沖的到了康老太太牀前。“娘您快看,我們找到了!這隻貓和小棗長得一模一樣!”
康老太太卻連眼皮都沒有擡一下,只擺擺手。“拿走吧,我不要了。”
“娘……”
“拿走。”
康夫人頓了頓,無奈把小貓交給丫鬟,她又回身跪在康老太太牀前。“娘,小棗已經去了,您現在再怎麼傷心也沒用了。而且您要知道,小棗對您那麼好的,它要是在天有靈,看到您這麼作踐自己,它肯定也會心疼的啊!”
“我知道,可是我忍不住。我這些天一直在想,怎麼我就沒先它一步走了呢?這樣,我也不用再面對一次送走至親的痛苦了。”康老太太有氣無力的說。
康夫人的臉色就變得有些難看。只是她還是把到了嘴邊的話給忍住了。
但她忍住了,春枝卻從她的臉色裡看出了她的意思。她是想說——不就是一隻貓嗎,死了就死了,你之前爲了找她折騰了一個多月還不夠,現在貓死了,你還想把自己的命給搭上是不是?而且,一隻貓,怎麼在你心裡就比我們這些真至親更親了?在你眼裡,我們就連一隻死貓都不如了是吧?
這樣的話,以前在顧家村的時候也有不少人這樣和她說過。到了王家村這邊後,雖然這麼說的人少了,但私底下嘲笑她把貓當人養的人還是不少。
只是,這些不養貓的人又哪裡知道貓在他們心裡的地位?在很多時候,貓可比所謂的親人都可靠多了!
而且,這世上的每一隻貓都是獨一無二的。老貓死了,它帶走了康老太太的半條命,那不是他們再找來一隻長得和老貓相似的小貓就能解決的事。更何況,春枝打從心底裡覺得,康老太太應該已經不想再養貓了。她的心都被老貓的死傷得透透的,絕對不會再養一隻讓自己過幾年又重新嘗一遍今天的痛苦。
只是這個道理她說了康夫人也不會明白。而且,康夫人應該也不會把她的話當一回事吧!
春枝想了想,她悄聲問身邊的丫鬟:“這位姐姐,你可以給我找一方素帕子過來,然後再找一些灰色的絲線,還有黑線白線,還有一根針來嗎?”
“好啊!”丫鬟雖然覺得莫名其妙,但還是點頭答應了。
她出去一會,就把春枝要的東西給拿來了。
春枝把帕子用繃架繃起來,就拿針穿上灰線,開始在上頭飛針走線。
康夫人勸說了康老太太半天無果,人都急得不行了。結果一回頭,卻發現她特地叫兒子去請來的客人現在竟然又低頭去繡花去了?
這丫頭到底有沒有點眼力見?這裡是給她繡花打發時間的地方嗎?
康夫人肚子裡窩了一團火,差點就衝着春枝發泄出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春枝繡完最後一針,她就擡起頭。“好了!”
她把繡架舉起來:“康夫人您看,我這上頭繡的什麼?”
“這是什麼?一隻……貓?”康夫人盯着看了半天,才小小聲的猜測。
不怪她沒認出來,那帕子上就一團灰撲撲的東西,她着實看不出什麼。
她的話還沒說完,躺在牀上要死不活半天的康老太太就猛地坐了起來。
“小棗!”她大聲叫着,響亮的聲音嚇了康夫人一跳。
可馬上康夫人就發現——更嚇人的還在後頭。
康老太太坐起來後,竟然還想爬下牀去!
她趕緊把康老太太按住,又對春枝低叫:“老太太想看你繡的東西,你快拿來給老太太過目。”
“哦,稍等,我收一下針。”春枝連忙收針,把線頭咬斷了,這才把帕子連同繃架一起遞過去。
康老太太接過帕子,再看到上頭那灰撲撲的一團,她的眼淚又下來了。
“小棗,我的小棗……”她傷心的哭着,一把把繃架摟進懷裡。
這麼多天了,她一直不肯放肆的哭出來,最多隻掉幾滴眼淚,大多數時候都只是懶洋洋的躺在那裡自言自語。康老爺康夫人兩個人都快急死了!結果現在,她可算是捨得哭出聲了!
康夫人連忙鬆了口氣,就又忍不住轉頭看了春枝一眼。
春枝連忙退到一邊,給她讓出來地方。
康夫人也就沒心思再管她,趕緊上前去安慰康老太太了。
康老太太抱着繃架狠狠哭了一場,把心裡的悲傷抑鬱都給發泄出來後,她的精神就顯見的好多了。
再舉起繃架看一眼,她就慢慢擡眼看向那邊一直沒吭聲的春枝。
“這上頭的小棗是你繡的?”
春枝點頭。“是。”
“當初也是你幫忙找到小棗的?”
春枝再點頭。“是。”
“嗯,你很好。”康老太太點點頭,“看得出來,你也是個有心人。現在這繡工雖然粗糙,可是卻把小棗的神韻給勾畫出來了。看着它,我就像是看到小棗又回到我身邊了一樣,我心裡都安穩多了!”
康夫人聽到這話,她就大大的舒了口氣。“娘,您安穩了就好!您是不知道,這兩天您一直不吃不喝的,都快把我們給嚇死了!”
“我沒事,只是傷心過度罷了。不過現在,我已經好了。”康老太太淡聲說。
雖然眉眼間還凝着一抹悲傷,抓着繃架的手也微微發緊,可是她的眼睛裡好歹有光了,這就是好事。
春枝也發現了這一點,她就小聲問。“既然沒事了,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你要走?去哪裡?”康老太太立馬擡眼。
“當然是回家啊!”春枝回答說,“我相公考完試了,我們該回家了。要不是康公子攔着,我們現在應該已經走出城門四五里地了。”
“是這樣嗎?”康老太太轉頭看着康夫人還有康公子幾個人。
康公子連忙低下頭。“奶奶您一早說想見見找到小棗的人,孫兒自然就只能請他們過來探望一下您了。現在看來,孫兒這事做得沒錯。要不是柴娘子來了,奶奶您只怕還好不起來呢!”
康夫人也笑着點頭。“林小子今天的舉動是魯莽了點,可這也是他的一片孝心,娘您就不要責怪他了。況且今天咱們耽擱了柴公子柴娘子回家的時間那也沒關係,大不了咱們這就派車送他們回去好了。這本來也不算什麼事。”
又來了。
派車送他們回家,這對他們康家的確不算什麼事,可是對春枝和柴東兩個而言,那卻是一件很要不得的事了!
春枝連忙擺手拒絕。“你們要真想彌補我們的話,那還不如給我們一頭毛驢呢!”她忙說。
“一頭?那太少了,還是兩頭吧,你們一人一頭!”康夫人立馬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