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番鬥法,她這才突然意識到,陸文軒和穆晴是真的翅膀硬了,不是當初那兩個任憑她搓圓搓扁的人了!
意識到這一點令陸老太太十分的惱火與不情願,但是她更知道,她的惱火與不情願半點用處都沒有,因爲,她想要擺佈的人根本就不會再聽她的!
景明堂中終於過上了清淨的日子。
這一日,武功侯府來人尋陸文軒有事,順便下了帖子,是武功侯邀請陸文軒過府做客。
陸小暑一聽說來的是苗楚河眼睛霎時就亮了,便偷偷溜了出去。
時節正好,滿園芳菲,苗楚河見了陸文軒之後,正好這日陸文琿休沐,先前叫人遞了話請苗楚河一見,苗楚河便沿着花園中的小道朝景芳堂走去。
領路的婆子半道上便藉故走開了,苗楚河微微皺眉,知道肯定是陸怡清想要見自己,腳下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陸怡清在一叢長勢茂盛的修竹後等着苗楚河經過,心中歡喜,面上也漾着淺淺的笑意。
對於這門親事爹孃都是樂意之極的,也默認了成親前他二人多多培養培養感情的做法,因此陸怡清此刻等在這裡心裡頭毫不覺得不好意思,只有嬌羞。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衫,杏子紅的菱紗褙子,粉色挑花的長裙,少女烏油秀髮盤成的精緻髮髻上,點綴着小巧的米珠簪花,還有兩朵剛剛剪下的嬌豔海棠。整個裝扮將少女的嬌柔和清雅很好的結合起來,相信他見了一定會喜歡的。
左等右等,陸怡清度忖着明明應該到了,可是從枝葉縫隙看出去,仍是不見苗楚河的身影,她忍不住有些焦躁起來。
這裡是必經之路,他一定會從這兒經過的。那領路的婆子不是已經帶了他來嗎?他沒道理半途而廢……
再等了片刻,陸怡清越發的心浮氣躁起來,想了想,便從修竹後走出,沿着小道一徑往前尋去。
也許,他迷路了呢?
不料走了半刻,隱隱看見前邊小湖畔臨水的四角飛檐亭子裡,有一男一女正在說話。那穿着竹青色直裾的男人她一眼便認了出來,正是她心心念唸的安公子;那女子她更一眼便認了出來,是她恨之入骨的陸小暑!
“這個賤人,她竟然——竟然勾引我的未婚夫!”陸怡清咬着牙恨恨瞪着亭中說話的兩人,氣得眼中欲要噴出火來。
苗楚河的確是陸小暑截下的。她本來就琢磨着該如何才能出府一趟見到小舅舅呢,聽說小舅舅上門來了這麼好的機會豈肯錯過?
亭子裡,陸小暑先是向苗楚河賠罪道歉,說自己先前不該欺騙他云云,又信誓旦旦的說心裡是真的將他當做可親可敬的長輩,好話說了幾籮筐,請苗楚河不要怪她、別生她的氣……
這些話陸小暑早就打過腹稿的,說起來聲情並茂、真摯感人,連她自己說着說着都被自己給感動了!
可是,苗楚河卻一臉的平靜,那雙眸子就如同無風的湖面一樣的不起波瀾,就這麼平靜的看着陸小暑,看不出來對她的話有沒有相信,但卻是一副等着她繼續往下說的神情。
陸小暑仍不住有些沮喪,“小舅舅,反正我還是決定叫你小舅舅了!不管你以後還能不能夠想的起來從前的事!不管你怎樣看我!”
陸小暑心裡頭那叫一個鬱悶啊,如果小舅舅沒有失去記憶,是肯定不會如此淡漠的對待自己的!
“你可說完了?”苗楚河這才微微一笑,問道。
“嗯……”陸小暑點了點頭,忍不住又道:“小舅舅就算記不起從前的事情不認我,可是一定要相信我,我絕對不會害小舅舅的!那個陸怡清不是什麼好東西,小舅舅你不能娶她,一定要想法子踢開她啊!”
苗楚河“哦”了一聲,隨後輕輕嘆道:“你怎麼知道我記不起來從前的事情?你可沒問過我啊!”
陸小暑呆了呆,睜大眼睛詫異的瞪向苗楚河。
苗楚河微微的笑着,溫和的看着她。
陸小暑的心彷彿被什麼狠狠的撞擊了一下,歡喜得有種胸口幾要炸裂的感覺,臉上的笑意越來越燦爛!
是的,眼神不一樣了!此刻眼前的這個男子的眼神跟他是安公子的時候的眼神完全不一樣了!是她的小舅舅,她的小舅舅又回來了!
“太好了,太好了!”陸小暑歡然叫着,忍不住一下子撲上去緊緊的抱着苗楚河,咯咯嬌聲笑道:“小舅舅,你太壞了!你什麼都想起來了還耍着我玩兒,害得我說了那麼多廢話!”
苗楚河心中也十分激動而歡喜,自然而然十分熟稔的一手鬆鬆攬着陸小暑的肩膀,一手輕輕的拍着她的背後,溫和微笑道:“好了好了,這麼大的姑娘了,還跟小時候一樣撒嬌!”
“偏要撒嬌!誰叫你是小舅舅呢!”陸小暑咯咯的笑着,頗有幾分恃寵而嬌,惹得苗楚河也笑了起來。
“小舅舅,你是怎麼想起來的?是不是小舅母——哎呀,我得趕緊把消息告訴小舅母聽,小舅母知道了不知有多歡喜呢!”陸小暑忙道。
苗楚河的身體微微顫了顫隨後一僵,眸中一閃而過無限的痛苦和愧疚,點點頭道:“你去信跟她說一聲也好,好叫她放心!只是,先別讓她到京城裡來。”
苗楚河說着輕輕一嘆,便將事情從頭說起。
再說那天他聽了佟玉兒那一番肝腸寸斷的哭訴之後,雖然心中震驚無比並沒有輕易相信——也不敢相信,可是要說心內沒有半點觸動那也是不可能的!
佟玉兒的神情那樣的哀切,那樣溫柔而痛楚的眼神,那滿臉的淚水以及那傷心欲絕、悲痛得彷彿心在滴血的痛苦令他無不深深的感覺到她絕對不是在做戲。
他失憶了,她卻沒有,這使得他不得不去思考她話中的真實性究竟有幾分。
他並非半點沒有相信她,而是不知道即便自己相信了,腦子裡一片空白的自己又該如何去面對她!他倉皇而逃,心亂如麻,怔怔的走在路上,一不小心被路過的馬車撞了一下,身不由己的重重摔了出去,腦袋用力的碰在一塊大石頭上。
痛楚混沌的傳來,而在這混沌中,他那幾要炸裂的腦子卻彷彿被什麼東西撕開了一條裂縫,無數的片段與畫面從那裂縫中爭先恐後而出,攪亂了他的心神。
再後來,那些片段和畫面漸漸的變得清晰,原本彷彿隔着一層迷霧似的許多東西一下子變得清晰了起來!
是的,之後,他便漸漸的找回了曾經的記憶,找回了被他遺忘的親人和那既有心酸更有幸福甜蜜的過往,包括他的妻子。
當時,沒有什麼能夠形容他心中的欣喜若狂,他差一點便控制不去的去找陸小暑和他的妻子。但是,他忍住了。
一切只因爲今非昔比。如今他是武功侯的義子,武功侯的爲人和性情他頗爲了解,他的心思他也隱隱猜測到幾分。他不能讓他知道自己已經恢復了記憶,更不能讓他知道自己心愛的妻子和外甥女兒此刻就在京城。
就算他要去見她們、要將這個好消息告訴她們,也得找到一個恰當的時機。
可還沒等到他找到恰當的時機,佟玉兒和陸小暑便出城陪着穆晴去了,當時他並不知道,只以爲她們傷心之下已經離開了京城。那一刻他心中是無比惆悵的,恨不得立刻便趕回家鄉追隨她們而去。
但是他知道他不能,武功侯絕不會這麼輕易讓他走的。
而且,他畢竟救過自己的命,畢竟也有兩分真心看重自己——哪怕有八分是利用。他只得強忍着心頭的浮躁住下來,以圖來日徐徐謀之。
當後來他得知昌平侯復爵一家子搬回陸府,而昌平侯的女兒就叫陸小暑的時候,他的心便怦然而動,下意識的便覺得此人應該就是他的外甥女。
這日終於有機會前來陸府拜訪,他亦正琢磨着該如何設法與陸小暑見上一面,不想她卻主動來找他了!
陸小暑睜大了眼睛,想了想便說道:“小舅舅是擔心小舅母會失態、擔心她會被武功侯所害嗎?小舅舅應該知道,武功侯不是什麼好人吧?”
苗楚河沒有回答她後一個問題,只是說道:“我現在不便與她相見,不過我會盡快設法脫身的。到時候咱們一家就團聚了。”說着瞧了陸小暑一眼卻輕輕一嘆,笑道:“沒想到你居然是昌平侯的女兒!”可惜再也不能回楓葉村了。
陸小暑聽出他話中的惆悵和惋惜,便撇撇嘴說道:“不管我是誰,你也是我的小舅舅,爹和娘也是我的爹和娘啊!”
“呵呵,那倒是!我們家小暑從來就不是沒有良心之人!”
“那是!”
說着兩人相視哈哈的笑了起來。
“對了,小舅舅怎麼會答應娶陸怡清那個混蛋女人?那女人別看年紀輕輕,可不是什麼好東西!”陸小暑說起這個,忍不住氣鼓鼓的瞪着苗楚河。
苗楚河聽着她頗有些老氣橫秋的語氣不禁哭笑不得,在她腦門上輕輕點了點,好笑道:“瞧瞧你這是什麼語氣!一個小姑娘家怎麼說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