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後,天黑已經全黑了張沁兒和張樂兒果然誰也沒有提半路遇到錦衣衛的事情,沒有進門前,就在河邊把沾了血腥味和草藥味的手洗了洗。
平安的渡過幾日,並未聽到任何風聲,張沁兒逐漸放下心,打算下次去縣城找鄭成凱問問情況。
張樂兒家的烏桕蠶繭已經找人賣了出去,一共得銀二十兩,雖然不算特別多,但是也算是一筆豐厚的收入了,喜的馮氏和張樂兒樂滋滋的,又特意去縣城買了一些菜蔬,請楊氏和張沁兒她們去家裡吃了一頓飯。
“這多虧了沁兒,要不然我們也養不了這烏桕蠶。”馮氏笑着看着張沁兒,眉眼中滿是歡喜之色。
張沁兒笑着說:“今年主要是第一批蠶不多,等明年蠶種更多了,這收入肯定得翻倍的,只是三嬸也得更累了。”
“累點算什麼?今年這是第一次養蠶,很多不太懂,有了今年的經驗,明年就不怕了,這雖然累了一點,來錢卻比刺繡要快的多呢。”只要能夠賺錢,再苦再累又如何?如今多了這二十兩,家裡也算小有家底,不至於擔心生計了。
“田老三和貞孃的親事有眉目了,說是這兩天就要請媒人過來說合,兩個人都不算小了,約莫今年冬月就該成親了。”馮氏說起這事,心中卻並不擔心連氏以前所說的五兩添箱銀子的事情了,所以顯得很是輕鬆。
“等親事確定下來,我們再去祝賀小姑姑吧。”張沁兒提議,大家一致同意,這樣的喜事是該去祝賀一下的。
正說話間,張志廉忽然來了,這可是稀客!往日張志廉是不輕易到他們這裡走動的,也就新屋過火的時候,來過一次罷了。
“大伯。”看見他,大家都愣了一下,不知道他過來是做什麼的。
“現在村子裡的人日子過的也較爲不錯了,前些日子有幾戶人家說打算秋收後,讓我正式開設一個學堂,好好的教導學生,村民們也樂意出學費。”馮氏招待張志廉坐下,他坐下後,便說了這麼一句話。
“這是好事啊,學堂也依舊放在祠堂那邊吧?”楊氏覺得這樣很好,感興趣的問着一些事情。
“固然是好事,教書識字我自然擔當的了,只是還有一件事得需要沁兒幫忙才行。”
楊氏一愣,不解的說:“這和沁兒有什麼關係?她一個小丫頭的,字都不認識幾個,能幫上什麼忙?”
“是這樣的,以前聽說沁兒會造紙?當時家裡一團亂,也就沒有支持沁兒造紙,現在我仔細想了想,沁兒覺得可以造紙,肯定是會的了,所以想請沁兒幫着造紙,這學生正式讀書之後,紙墨頗費,購買的話,村民們恐怕承擔不起,要是自己能夠造紙,可就省了一大筆錢了。”張志廉一雙眼睛盯着張沁兒,這件事他思慮了許久,覺得應該是靠譜的,想當初沁兒這丫頭連青磚陶器都弄出來了,想必造紙也不是什麼難事。
雖然張志廉很質疑她一個丫頭怎麼懂的這麼多,但是如果她把她懂的東西都告訴他,也不失是一種好事,如今藉着燒製青磚,張志廉時不時也有一些收入。
利雖薄,卻長遠。
聽張志廉提起造紙的事情,張沁兒也想起當初沒有分家之前,自己是曾經想過造紙,便於晗生他們讀書識字,只可惜當初家裡不是很贊同,加上雜事衆多,就沒有再提這事了,後來家裡倒不缺買紙墨的錢銀,更沒有想過了。
“大伯,造紙我確實會一點,但是不敢保證一定可以成功。”想了想,張沁兒沒有打包票,誰也不知道她是否真的能夠造紙成功。
張志廉忙說:“沁兒答應了就好了,先試試罷!”
遲疑了一下,張志廉又接着說:“我多少聽說了一些,你好像和那賞墨軒的掌櫃認識?”
張沁兒眼眸暗光閃動,沒想到她一直保密的事情張志廉都知道了?他不會也知道墨汁是出自她手吧?
“我和那程掌櫃確實認識,能夠說上幾句話,大伯是想?”張沁兒含笑看着他,等着他說話。
一聽張沁兒大方承認認識程掌櫃的事情,張志廉似乎放下心來了,說:“這紙我們或許可以造,但是墨卻是沒有辦法的,我是這麼想的,能不能你和那程掌櫃說一說,讓我們幾分利,便宜一些?我聽說墨汁價錢便宜,拿來給剛學寫字的學生練習倒也是可以的。”
這麼看來張志廉是不知道墨汁出自她手,張沁兒頓時稍微放心了不少,她可不想把這種事情鬧的人盡皆知,略微想了想,就說:“雖然不敢保證,倒是可以提一提。”
見他們一來二往的聊的順利,楊氏不覺在旁邊問着:“沁兒,你真會造紙?”
“大伯也說了只是試試而已,成功便好,不成功也罷。”
張志廉眉頭微蹙,他可不想張沁兒不成功,但是也知道這個時候不能表現出來,便點頭應和着:“那是那是!”
又問了張沁兒打算什麼時候開始,要準備一些什麼材料等等。
既然決定幫張志廉做這件事,張沁兒也認真準備起來,她拿出紙墨,寫下造紙所需要的材料和設備,讓張志廉去一一準備,這回是爲了幫他,自然該他累的,還的他累去。
張志廉不敢心有怨言,拿着單子說會盡快準備好,就告辭離去了。
“沁兒,不是我說你,這造紙的事情被大伯他們知道了,就算以後造紙成功了,只怕也是大伯他們的了。”張樂兒不無擔憂的說,當初那些青磚陶器如今不也是張志廉他們的了嗎?分家的時候都沒有多給他們兩家一文錢呢!
就算現在日子過的好了,提起以前沒有分家時的日子,張樂兒心中還是有所怨言的,當初馮氏被折騰的差點都沒命了!
“其實造紙不難,難的是工藝,我雖然能造紙,但是也不過是普通的紙,用來當作草紙或者包些什麼東西罷了,賞墨軒中所賣的那些宣紙、澄心堂紙、箋紙、冷金、錯金、羅紋什麼的,就算給我十餘年時間,恐怕我也是折騰不出的。”
精緻完美的紙張,若沒有千百年累積的工藝和熟練的工匠,又豈是能隨隨便便造出來的?更何況張沁兒並非是專科出身,能夠憑藉前世知識大爆炸,知道一些造紙的基本常識已經算是不錯的了。
不過這次能夠輕易答應張志廉造紙,還因爲一件事,那就是她打算趁機造一些柔軟的衛生紙,用來上茅房時用,現在的用的簡直讓人鬱悶的很,每次使用,都讓人懷疑菊花是否會受傷或者是否乾淨了。
有了這個打算,張沁兒也頗爲積極,領着張樂兒忙活起來,楊氏和馮氏看見她們兩個忙碌的身影,不由得相視而笑。
桑皮、藤皮等樹皮以及稻草、麥稈都可以做爲造紙的原料,竹子雖然也可以,但是竹子纖維硬、脆、易斷,技術處理比較困難,張沁兒暫時不打算製造竹紙。
除了這些原材料,還需要準備一些石缸,土竈、大鍋、杵和石臼等,這些事情就忙碌了張志廉足足好些日子,至於要花費的錢銀,居然是自己一人承擔,並未向張沁兒要,這倒是讓張沁兒小小的驚訝了一下,但是張樂兒卻一語中的。
“這些東西都是大伯花錢買的,那麼造紙成功了,自然就是大伯的,和你可沒有半分關係了。”
張沁兒不禁啞然,心想若是再過數十載,等《天工開物》出來以後,估計張志廉根本就無需打這些小算盤了,可惜《天工開物》要到崇禎年才印刷出版去了。
張沁兒以前在DIY造紙時,就曾經看過《天工開物》這本書,其中就記載了竹子造紙的法子:在芒種前後登山砍竹,截斷五七尺長,在塘水中浸漚一百天,加工捶洗以後,脫去粗殼和青皮。再用上好石灰化汁塗漿,放在楻桶中蒸煮八晝夜,歇火一日,取出竹料用清水漂洗,更用柴灰(草木灰水)漿過,再入釜上蒸煮,用灰水淋下,這樣十多天,自然臭爛。取出入石臼,舂成泥面狀,再製漿造紙。
從這記載中就知道,竹子造紙太麻煩太累了,光竹子就要整整浸漚一百天,更何況後面的蒸煮等工藝也太複雜了!
又過了幾日,待東西都準備好了,張志廉就帶着張俊峰等人在張家老宅的後院搭了一個土竈,石缸也讓人打造好了,牆壁上靠着兩根又大又粗的搗杵,又依着張沁兒的吩咐讓謝氏編制了一些細密的竹簾用來最後撈漿抄紙。
石缸中草木灰水浸泡着樹皮和部分麥稈,土竈已經幹了,張俊峰這會兒正在燒火,張俊傑則被吩咐去山腳下撿柴,對於給張沁兒打下手,張俊傑心中十分的不爽,陰陽怪氣的說:“小丫頭片子就會說大話,要是這紙造不出你就給我等着!”
放完狠話,張俊傑心中再不甘也得去撿柴,因爲張志廉和謝氏都對他耳提面命過了,千萬不要在造紙之前就得罪張沁兒!他們還指望着張沁兒造紙呢!
在經過去年中秋惦記二房三房的好處失敗之後,謝氏一直沉默着,直到張志廉打算開辦學堂,想起造紙的事情,這才一拍即合,把主意打在張沁兒身上。
對於這些,張沁兒心知肚明,不過她也只是打算做實驗,並且這實驗用具和人手都是張志廉安排的,她樂的輕鬆自在。
並不理會張俊傑的狠話,瞧着大鍋已經準備好了,就吩咐張志廉把浸泡好的樹皮放進大鍋中,加入石灰水一起蒸煮,並且在最上面放着幾塊大石頭壓着,這樣容易煮爛一些。
蒸煮需要很久的時間,這個過程由張俊峰照看竈火就行了,他們這些動靜引的村民們紛紛過來圍觀,大家都對造紙很感興趣,張志廉不想讓造紙的法子泄露出去,和村民們虛與委蛇一會兒,就將人全部打發掉了。
原料浸泡草木灰水和用石灰水蒸煮都是爲了讓原料脫膠,並分散成纖維狀,蒸煮一天之後,大鍋裡面的原料果然已經爛的差不多了,放入水缸之中將石灰水漂洗,然後放入石臼中,拿杵開始捶搗起來,這是個力氣活,要男人才能夠勝任的,張志廉和張俊峰一人拿着一根粗大的杵,你一下,我一下的捶搗着,這模樣倒像是過年時打餈粑的感覺。
張老頭也在旁邊看着,並且在張志廉和張俊峰沒有力氣的時候,也上前幫一把,忙累了許久,石臼中的原料終於被捶搗成紙漿,用手一摸,質地很細膩,應該算可以了,而此時張志廉他們早就累的不行,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休息着。
張沁兒拿瓢舀着清水摻入紙漿中,製成漿液,又將事先準備好的楊桃藤的汁液摻了進去,楊桃藤也就是獼猴桃藤,被俗稱爲紙藥、滑水。加入楊桃藤汁之後,就能夠使纖維均勻的懸浮在水中,拿竹簾撈紙的時候,能夠讓撈出來的紙張厚薄一致,結構緊密,是造紙環節中必不可少的一個步驟。
紙漿已經完全準備好了,接下來就是拿竹簾撈紙和曬乾之後看紙張的質量如何了,這些步驟都是最簡單的造紙法,這造出來的紙,張沁兒只敢保證是紙而已,究竟會怎麼樣,誰都說不好。
“你們看着我做。”怕大家不懂,張沁兒先拿着一個竹簾,快速的朝紙漿中一抄,紙漿就留在竹簾上,她手腕微動,讓紙漿在竹簾上滑動的速度增加,使紙漿在竹簾上交織成薄片狀的溼紙,過了片刻,張沁兒就伸手將竹簾上的溼紙放在木板上。
“就是這樣,把溼紙撈出來之後,鋪在木板上曬乾之後就是紙張了。”張沁兒示意謝氏也來做,這種活女人會顯得容易上手一些。
謝氏編制了好幾個竹簾,她試過之後,其他的人也看明白了,一人拿着一個竹簾,開始撈紙起來,然後逐一將溼紙放在木板上曬乾。
“沁兒,造紙就是這樣?”因爲想着佔張沁兒的便宜,謝氏的口氣中帶着討好的意味。
點了點頭,張沁兒說:“我聽人是這樣說的,具體怎麼樣還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造紙呢。”
謝氏嘴巴撇了撇,心中擔心會失敗,卻也忍住沒有說什麼。
看着張家老宅的人手不少,張沁兒就不再抄紙,而是站在木板邊上開始研究起溼紙來,溼紙的纖維帶着水,所以感覺很綿軟,不過纖維足夠細密,這批紙應該是可以成形的。
擡頭看了看天空,烈日還在頭頂發威,酷暑炎熱的感覺讓人汗流浹背,不過這樣的好天氣,不過一下午的功夫,紙張就能夠乾燥成形了。
將紙漿全部抄成整張的溼紙,張沁兒就讓謝氏去將石缸和石臼木杵等都清洗乾淨,不要留下殘渣,影響下次造紙。
“沁兒,中午就在這裡吃飯吧,大兒媳婦你趕緊去煮飯,拿一塊風吹肉來煮菜吃。”張老頭髮話了,吩咐謝氏去做飯,謝氏才忙完手頭的事情,只得馬不停蹄的鑽進廚房生火去了。
“好啊。”張沁兒眉眼含笑,自己出了力,吃他一頓飯還是可以的。
張俊峰還要忙着喂自己的兔子,又擔着擔子朝外面走去,他得割草回來喂兔子了。
張貞娘和天老三的親事已經完全定下來了,最近她忙着繡自己出嫁的被套和衣裳,看完造紙的熱鬧之後,就躲進屋子裡去了。
倒是張老頭拉着張沁兒坐在樹蔭下談話,這談話的內容自然是和買山有關的。
“你也知道我們這些人都不是本地人,這富足村包含哪些地方,衙門也沒有一個準話,要是僻宅基地和開荒倒是好說,這山就不好說了,得我下次去衙門問清楚才行。”張老頭沉吟了片刻,回答着。
衙門交接到他手上的只詳細說明了官田的大小和位置,以及富足村所佔平坦的地方,山的面積和包含範圍這些他也着實沒有弄清楚。
“哎,那就麻煩爺爺去問一問了,看是買一片山還是要買一座山,這價錢又是怎麼算的。”
“我說沁兒,我們這村子裡到處都是山,平日裡大家也就是去撿些柴火或者在山腳下開荒,這山買不買都沒有太大的關係,我聽志禮說了,你們在山上養烏桕蠶,要用些烏桕葉子,不過也不怕,你們那邊本來住戶就少,養個蠶而已,礙不了你們的事情。”
話雖如此,但是不是自己的,總是心有不安,有可能的話,張沁兒還是希望能夠把那片山都買下來,這樣纔好動手開發,不然等自己下了本錢去開發改造,結果卻被告知山不是她的,不能使用,這種感覺才鬱悶呢。
“爺爺,這事自然有我的考慮,你啊就別操心了。”張沁兒笑着說,這件事已經說的差不多了,張沁兒又將話題轉到張田兩家的親事上來,省的張老頭再念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