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錢一直留在風雨安的船上。
鬼六的破浪號小,風雨安料定他爲了餬口必然航程緊密,只要萬錢留在他的船上三五個月,以他船隊的規模,遇上鬼六是遲早的事,到時候萬錢就可以當面詢問鬼六鐲子的來歷。
萬錢一來迫切想見到鬼六,二來也想親身走一走海上的航道,也就沒有張口告辭,便順勢就留在風雨安的定海號上。對此阿聯並沒有什麼意外,因爲萬錢多生意,看準什麼就做什麼,爲生意停留在哪個地方一年半載的絲毫不奇怪,也就安之若素的跟在船上,只是分別傳信給了君伯和桑貴而已。
此時千里之外的少筠一行,得到圖克海的幫助,順利進京。
圖克海進京後把少筠一行人送到了客棧,留下了自己的官憑,便說自己在京中還有要事要辦。少筠知道圖克海已經是竭盡全力的幫助他們,便沒有說什麼,只和圖克海約好了兩個月後的七月初十在京城北門附近的一所客棧裡見面,到時候一同北上。
送走圖克海之後,少筠一行人,小的小,弱的弱,全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點兒不知所措。少筠遭逢大變,又風餐露宿的奔波,一路上已經是殫精竭慮。眼下終於順利進了京,官府也沒有風聲鶴唳的查找他們,少筠心裡多少鬆了下來,可心裡這一鬆,身體就有點繃不住,才進客棧的當晚,她就迷迷糊糊的高熱不止,可偏偏牙關緊咬,一聲呻吟也沒有。
侍菊當場就哭了出來,抱着少筠,死都不撒手。
老柴嘆了口氣,對侍蘭說:“蘭子,咱們要在京城裡住一個多月,日後還要北上,這一路的川資,再加上我們這些人老的老,少的少,有個三長兩短的,咱們身上這五十兩,只怕……我尋思着,我在北門邊上租兩間房,可以省點兒錢。你看如何?”
侍蘭含着眼淚看了一眼牀上的侍菊和少筠,緩緩說道:“柴叔出慣門的,不如柴叔做主吧,只是得請個大夫回來瞧瞧小姐。蘭子就怕她……”,說着眼淚也滾了下來。
老柴臉色一暗,又想到自己一個大爺們,此時不能叫幾個小姑娘灰了心,因此振作的笑了笑,安慰道:“我這就出去了!你別擔心,你們不走慣遠路,吃了風,鬧點兒水土不服是有的,大夫瞧過就好了,咱們不可興哭哭啼啼的。”
侍蘭想想,答應了聲是,老柴 便帶着小七出了門。
小七很快找了位大夫回來,給少筠打了脈,只說是憂怒兼攻,怒則傷肝,憂則攻肺,情志失常,因此脅下脹滿、易感風邪。侍蘭等人不敢怠慢,細細的問了飲食起居,又等了藥方,便各自取藥煎藥。
入夜時分老柴終於回來,說是在北門邊上一所民居里租賃了小小一個院子,裡頭兩間廂房、一個廚房,雖然很小,倒是十分合適幾人短住。
因怕京城夜裡宵禁,幾人連忙的退了客棧,僱了輛小馬車,連夜把少筠移進了小院內,一行人才算是暫時在京城安頓了下來。
此後的二十餘日,少筠皆是靜心養病,等她精神稍好之後,她就把侍蘭侍菊小七老柴都打發出去,讓他們小心謹慎的遊歷京城最繁華的街市和最繁忙的交通樞紐,然後回來細細的告訴她。而容娘子,雖然仍舊有些杯弓蛇影的驚恐不安,但已經漸漸的能照顧少筠和她自己的孩子。平日閒時,她也重新拿些布料針線,或做些荷包,或繡些花樣鞋子,讓小七拿去兜售,算是貼補一點吃食錢。
到了六月末,少筠在小院子裡閒坐時,已經不會不由自主的想起小漁村裡的事情。有時候她看見小院裡那白花花的日頭,覺得心裡很平靜。但偶爾,她會因爲心裡的這份平靜而覺得愧疚——她怎麼可以這麼輕易的就忘記那些想起來都不寒而慄的事!
京城的七月十分悶熱,少筠覺得很難耐,但看着容娘子那不足兩歲的兒子滿地跑,依依呀呀的咕嚕着一些聽都聽不清的話語,她嘴角翹了起來,伸手招他:“寶寶,來,來姐姐這兒來!”
那小傢伙瞅着少筠,歪着小腦袋,突然咕嚕一聲笑,猛的跑過來撲在少筠腿上,依依呀呀的,口水抹了少筠一裙子。
少筠雙手扶着小傢伙,耳朵裡都是這依依呀呀的聲音,心裡滿是一酸:黃口小兒,連咿呀學語都是故鄉的吳儂軟語!
容娘子捧着一碗熱氣騰騰的藥進來,一面吹氣一面淺笑道:“二姑娘,今天的藥。”,話才說完,看見少筠半抱着她兒子不免又笑的更開一些:“寶寶吵了二姑娘安靜了,這些日子他學說話呢,嘰裡咕嚕的吵人着呢。”
少筠輕輕掐了掐寶寶水靈靈的小臉蛋,淺笑道:“我不嫌他吵,有他在,我心裡舒暢不少,大家也能逗個趣。”
容娘子不是一個剛強的人,聽了少筠這話當下眼睛就紅了,捧着碗的雙手輕輕的抖着。少筠看見了心中嘆了口氣,面上依舊不以爲意的笑道:“去年寶寶還抱在手裡,眼下就滿地跑了,可怎麼還沒有個大名?”
容娘子滿眼的眼淚,顫聲道:“我自生了寶寶,他爹就說要帶回鄉下,由鄉下的宗祠添燈,纔能有了大名。可這一年他爹實在忙……”
少筠聽到這兒也維持不了笑容,只能很生硬的轉了話題:“既如此,你還是斟酌個好名字吧。今日柴叔他們怎麼這麼晚也不回來?”
容娘子極力自持,還是忍不住掉了兩串眼淚。後來想到眼前的二姑娘,爹孃弟弟都死了,姐姐流放,連自己都被棒打鴛鴦,眼下更加憂怒難平日日吃藥,她因此勉強收了眼淚,看了看屋外火燒似的天空,說道:“往日差不多也要這個時候纔回來,姑娘先喝了藥,一會人齊了,該吃晚飯了。”
少筠點點頭,放開了寶寶,端過藥碗,捏着鼻子一口氣灌了那碗藥,又玩笑道:“只恨吃藥,巴不得吃過這碗這輩子再也不要吃!”
容娘子笑開,接過碗來:“是!吃過這一碗就平安健康,這輩子再也不要吃藥!”
少筠緩緩露出笑容,正要說話時,院門傳來了“砰砰”的敲門聲。
敲門聲很緊,叫容娘子一下子跳了起來,衝出門外去。少筠忙拉着寶寶跟着。
少筠纔出了房門,小七衝到她跟前:“竹子!快、快!快去瞧瞧去吧!”
少筠一愣,那股熟悉的心跳心慌再一次襲擊心頭!她拉着小七,低聲道:“怎麼了!別叫我犯猜疑!”
小七張了張嘴吧,似乎是不忍,又似乎是下了決心。直到少筠再催他,他才說道:“馬車就在門外!咱們今夜怕是趕不及回來了,趕緊的都上車,車上我細細告訴你!”
少筠心上一窒,便知不好,卻又不知道是什麼事,連忙就拉着容娘子,小七抱着寶寶就出了門。
上了馬車,小七一面趕車,一面低聲說:“遇着老熟人了!竹子一定想不到是誰!”
“是誰!快說呀,你要急死二姑娘麼!”,容娘子忍不住了,習慣性的緊緊摟着寶寶,緊得寶寶驚恐的瞪着眼睛,卻又一句話都不肯說。
“是……康青陽、康公子……”
“哥哥麼!”,少筠猛然大驚,低呼一聲,禁不住看了容娘子一眼,旋即失神。
康公子……康青陽……青陽哥哥!
這是多久不曾出現在心間的名字!可是,也沒有多久!就在出事前,她還因爲他的一番話,名譽盡毀!可是,這時候、這地點遇着哥哥?
是了!樑苑苑倒戈相向,害得姐姐姐夫吵架流放,也害得康知府身陷囹圄!少筠的一顆心立即懸到喉嚨,堵得她連話也說不利索:“哥哥在京城?”
小七沒有再接話,瘦弱的背脊紋絲不動,只有揚鞭的手一直不停。
少筠喘了一口氣:“都這時候了,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小七回頭看了少筠一眼,萬分不忍,隨後低聲說道:“今日侍菊姐姐和我一塊兒去東市瞧了瞧,也準備些路上的什物,回來就說順道繞去衙門那邊瞧瞧,看看這些日子朝廷有什麼新消息沒有。不曾料想,走到了刑部衙門附近時,就看見公子了,他跛着腳,一瘸一拐的走進了衙門去。侍菊姐姐眼尖,一眼就認準了公子了。當時我們什麼也沒想,就想等着公子出來,哪怕是能問問大小姐究竟去了遼東哪個衛所也好的。沒料到……半個時辰的功夫,少爺被人拖着上了馬車,又一路往城南去,渾身的血。侍菊姐姐擔心,因此跟着,直等到確定沒人跟着纔上去查看,果真就是公子。我趕緊的找了師傅和蘭子姐姐,然後又回來接竹子了!”
刑部衙門……被打……
少筠一陣頭暈,忙拉着小七:“他被打了,請了大夫了麼?可要緊?”
小七沒有回頭,只是肩膀抖了一抖,然後極低的聲音道:“竹子……一會你就能看着公子了……公子聽聞你平安無恙,鬆了口氣……笑、笑着說想見見你,說是有話對你說的。”
小七說他聽見她活着的消息,就笑了……可是……爲什麼還是這麼心慌?爲什麼這時候聽見他笑,沒有半點兒開心快樂的滋味,難道……
作者有話要說:我不是很熟悉北京城,也沒有查資料,就待修改吧。
康青陽浮頭了,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