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少筠腳上有傷,白天還不覺得,夜深人靜的時候就一陣一陣的刺痛,連着幾天都睡不好覺。少若知道了,也少不得責備侍菊侍蘭兩人,最後樑師道也知道了,忙拿來了一瓶好的傷藥,又親自挑了幾本書讓少箬送進來。

“你姐夫知道你去了一趟富安,也笑着說筠妹妹真當真了?還親自挑了兩本書給你,說是你看了有用的。”

少筠接了過來,發現一本是本朝的鹽典,還有另一本是《鹽滷開務》,卻是說如何煎鹽的:“改日見了姐夫,得向他說多謝,勞他費心。”

少箬橫了少筠一眼,打趣道:“你姐夫一貫說,筠妹妹這樣安靜知禮,不知道的人誰不以爲你是位大家閨秀,誰知道也肯往鹽場裡去。我還笑話他,知人知面不知心。”

“姐姐!”,少筠紅了臉,拉着她姐姐撒嬌:“什麼知人知面不知心呢!少筠難道是壞心眼的人?”

“你姐夫也這樣說的!”,少箬捂嘴一笑:“我就對他說‘也不至於壞心,可你不知道她小時候的那種調皮搗蛋。她小時候啊!咱家的二嬸被氣得臉上的青筋都爆出來了,拿了藤條要教訓她,可她呢,一面捱打一面躲一面還要上去搶二嬸的鞭子,還口口聲聲的問二嬸,你憑什麼打我,我又沒做錯什麼!’”

“姐姐!”,少筠羞得滿臉通紅,後面鶯兒、侍蘭侍菊那幾個丫頭都笑成了一團。

少箬笑嘻嘻的又繼續說道:“我這麼一說,你姐夫嚇得合不攏嘴!一個勁的說,筠妹妹這等厲害!我就說可不是!那時候家裡呀,闔府上下笑了個倒仰,都說這位二小姐將來了不得了!那一會你才幾歲?三四歲上下吧,只怕你自己都不記得了?”

少筠偏了頭:“我怎麼不記得有這樣的事?可見姐姐胡說!”

少箬瞭然一笑:“你自然是不記得的!就是記得也假裝不記得!”

侍蘭侍菊鶯兒聽了更是好一頓笑話。

這時候少箬又把那瓶傷藥拿上來:“這藥好,一會打發侍蘭給你敷上,人家都說是止血生肌不留疤痕的。”

少筠接過來了,拔了塞子略聞了一下,一股熟悉的味道竄進了鼻子,這是……少筠一下心跳,忙穩住了,塞好塞子,遞給侍菊,順便加了一個滿含意味的眼神:“侍菊,拿下去先放着,一會再敷上。”,然後才轉頭笑道:“多謝姐姐了,這一瓶藥看着雖小,只怕也矜貴着呢。”

少箬撥了撥手上的羊脂玉絞紐紋鐲子,不以爲意:“是好東西,可也不至於矜貴,不過是下面人孝敬的年禮。常年備着,不用也白放着,用了纔不辜負它的矜貴呢。”

少筠一聽就知道了,她姐夫是都轉運鹽使司的同知,這點兒小年禮實在是小意思了。只不過這東西雖小,卻也是極貼心的,送禮的人看起來有點兒意思。而且……連同知大人家也照顧到了,只怕日後還少不了打一番交道了!

話到這裡,兩姐妹又說了兩句枝兒寶兒的趣事,少箬也就離開了。

這時候侍蘭纔上來悄聲說話:“柴叔在外頭已經找到那個阿貴了。”

少筠一聽來了精神:“你細說。”

“咱們回來後柴叔和楊叔打了招呼,兩人就分頭打聽去了。後來才知道阿貴果真在揚州城裡謀事。只是這個阿貴真是膽大包天,主人家讓他同管家一道出去買辦,結果主人想買的花生沒買回來,反而買了米。咱們揚州城什麼不多,就稻米多得很!那主人對那阿貴一頓好打,就丟出了門,連金創藥也沒給他留下。”

少筠皺了皺眉:“打壞了?如今人在哪兒?”

“柴叔打聽到了,原是一位爺跟那主人家略有些交情,聽聞了這件事,巴巴的把他找回來了,這下正在城裡的悅來客棧養傷呢。”

少筠嘴角一掛,笑道:“真是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侍蘭轉眸一想:“小姐是說……”

“柴叔打聽到是哪位爺這麼好心了麼?”,少筠笑而未答:“還有,柴叔去見那阿貴,可是提着傷藥禮品上去的?”

侍蘭抿了嘴,沒敢說話,而後才說:“侍蘭糊塗了,竟沒有問這個”。

少筠點點頭,也沒說什麼,只看了看正在一旁收拾書籍的侍菊,又輕聲說道:“罷了,若柴叔還去見他,也不必費銀子打點禮物了,只把人帶去,把榮叔的情意帶到了就成。日後等有機會了,我再去會會他。”

侍蘭答應了,又徑自思量着。一旁侍菊這時候拔了藥塞子,一聲驚呼道:“小姐,這是!”

少筠淡淡看了侍菊一眼:“還說着要上進,我瞧你一點兒也不上道。”

侍菊縮了縮脖子,一面給少筠脫了鞋襪,一面又讓婆子端了銅盤進來,才用淨水給少筠沖洗,最後才敷上傷藥。

等一干人等都走了,侍蘭也出了門,侍菊纔敢張口:“小姐,這藥沫子可不就是那天的那位爺用的那個?他竟孝敬到大小姐府上來了!”

少筠輕哼了一聲:“全國這許多鹽區,首屈一指的,還是咱們兩淮,而後纔到兩浙。什麼長蘆、雲貴、四川,這幾處加起來產的鹽尚且不及一個兩淮!何況咱們江南還佔着漕運!天下商賈,誰人不是聞臭而動?這位萬爺,雖然名不見經傳,但私底下只怕早已經把兩淮鹽使司的老爺們都打點遍了。”

侍菊撇了撇嘴:“瞧他那樣!壯的跟頭熊似的,穿的又邋遢,樣子又黑又討人嫌。侍菊想着,這樣的人也不是什麼好出身,他這樣大張旗鼓的來咱們兩淮,只怕沒賺銀子,先把老本給賠了個精光!”

“你嘴巴也毒了些!”,少筠瞅了瞅侍菊:“商賈本就是下九流的角色,還能指望一些什麼做派?人家也不過討口飯吃,也不必小瞧人家。”

“小姐說的,侍菊聽着就是。只是,這兩日小姐還出門麼?”

少筠收拾好了腳,也沒回答侍菊,只又拿了那本鹽典,挑着有趣的先讀,然後才慢慢的梳理脈絡。她看了一會,又突然想起什麼似的:“侍菊,你這兩日在府裡打聽到了什麼?”

侍菊皺了皺眉,笑着說:“也沒什麼,只是一些玩笑話,怕說了,小姐又不待見。”

少筠笑着嗔了侍菊一眼:“你說吧。”

“前日和大小姐的鶯兒聊天打發時間,她跟我說了大小姐和樑老爺的笑話!”

“哦!你說來聽聽!”

“嗯!說是揚州城裡的拐兒巷開了春要有大事了!”

少筠一笑:“拐兒巷?可是有名的花街柳巷!”

“可不嘛!”,侍菊眉開眼笑的:“拐兒巷往年這時候各家都選花魁,回回都有許多老爺捧場,誰知今年更加熱鬧。也不知道那位老爺提的,說不如你們拐兒巷的老鴇們別打得跟戰國似的了,不如連同一氣,一塊選花魁,請遍揚州內外的老爺們,一塊兒賺錢,不就好了!”

少筠笑哼一聲,以示譏誚。

侍菊又笑:“也是小姐要聽的,我說了不招待見,偏你還問。”

“鬼丫頭!說也說了,瞧着機會還編排我的不是!”

侍菊捂嘴一笑:“這一下是整個拐兒巷的八家花樓連成一氣,要選一個傾國傾城的花魁!這不,揚州城裡城外的大老爺們都眼巴巴的等着呢。衙門裡頭的官老爺們私下裡都收到了帖子,連咱家的樑老爺也收到了。偏那請柬讓咱們大小姐瞧見了,可不就明裡暗裡的吃醋呢。我聽鶯兒說,樑老爺怕咱們大小姐不高興,早早的買下了一隻頂好的玉鐲子,給夫人作揖賠禮呢!”

話到這兒,少筠立即就想起早前姐姐帶的那個鐲子,不禁也笑道:“我竟不知姐夫這樣堂皇的官老爺也做這樣伏小狀,可見姐姐這門親事稱心如意。”

侍菊連連稱是,又不禁羨慕:“我瞧了那鐲子了,哎喲喲!真是可巧的心思!上好的羊脂玉也難得了,偏那雕工,看了叫人嘖嘖稱歎!竟雕成了兩股麻繩扭在一塊的樣子,心思巧,寓意也巧,難怪咱們大小姐這幾日日日都帶着。”

少筠笑了:“那是透雕的工藝。小時候爹爹說過,南邊的能工巧匠,一塊象牙裡雕出一個圓球,圓球裡頭又套着圓球,通共十好幾層呢。姐姐那鐲子,也罷了。”

侍菊聽聞了也讚歎兩句。這時少筠突然想起來,揚州城裡選花魁,也算是盛事一件,至少也是老少爺們的盛事。如今連她姐夫這樣的官老爺都堂而皇之的受到邀請,那麼她青陽哥哥,堂堂揚州知府的公子,還能不受邀請?一想到這兒,少筠也不知道怎麼的,心頭就冒酸。尤其一想到花街柳巷那些姑娘們,一雙小腳,一雙紅酥手,一抹碧痕的出現在她青陽哥哥的面前,她就難受的不行,總有一種衝動去攪局。

侍菊不知道少筠的心事,只還一徑的說:“如今揚州府可熱鬧,侍菊瞧大小姐府上也罷了,到底還只是一位老爺,那些滿屋男丁的人家還不知道成什麼樣呢。柴叔從咱家過來,就說咱家裡也鬧了個雞飛狗走!少嘉少爺定要去湊這個熱鬧,不但姑老爺攔不住,管家太太那樣的人也管不住。少嘉少爺天天在家悶得發慌,還不是天天往青樓逛?管家太太實在沒了法子,早就停了少爺的額外用度呢。”

少筠嘴角一掛:“姑姑停了少嘉哥的用度,也爲這個,只怕還有別的什麼緣故。咱們在這兒許久了,總不回去,她也不能不做個姿態給家裡的長輩們看,也好繼續打她的如意算盤。”

侍菊冷哼一聲:“這樣沒王法的淫、蕩種子!他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還敢嫌棄咱們一雙大腳!”

話到這兒,少筠心中一動,又緩緩笑開,選花魁,是麼?!

……

作者有話要說:小竹子心裡的算盤又開始運轉了。

萬錢暗線一條,日後陸續。

明代鹽產區,按照重要程度有個排名。兩淮首屈一指,接下來是兩浙,然後長蘆。長蘆常供應北京及其周邊地區的用鹽。因爲明朝兩京制,具體到鹽業管理的時候,兩京是有相互制約的作用的,稍後會涉及更多一點的明代鹽業制度。這個繞不開,寫的再簡單也不能完全避免,因爲古代商人很大程度依賴於古代官員。商場,不可避免的涉及官場。

但從博弈而言,萬變不離其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