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日子,何府裡的秦嫲嫲竟打聽不到什麼消息了。”,侍菊一面削了火豔豔的石榴進一隻鎏金錘揲祥雲紋小碗中,一面悄聲說道:“只知道樊清漪新得了兩個近身丫頭和一個老嫲嫲,聽秦嫲嫲的意思,如今她連樊清漪的房裡都難得一進了。”
少筠有一下沒一下的拈着一粒粒類冰似玉的石榴子,放進嘴裡輕輕抿着,吐了殼,方纔閒閒說道:“上一回博茶出事,郝華拿了好處了,該知足了?”
侍菊一面削一面笑:“賺銀子的事兒,有知足的時候?那一萬斤的鹽不是小數目,可人家堂皇上岸,又在萬花樓正經養了個相好的,豈不是一擲千金?依我看來,比當初萬爺五百兩銀子買一個揚州瘦馬可厲害多了!”
少筠蹙了蹙眉,吐了口中的殼:“也不知怎麼的,這些日子竟不覺的那麼睏倦了,反倒十分樂意吃酸。方纔那石榴子太甜,反而煩悶想吐了!”
侍菊含笑看了少筠一眼,又伸手摸了摸少筠的小腹,笑道:“算算日子,你這身子也快三個月了,怕是害喜該好了的。虧得蘭子那麼遠還惦記着,巴巴的打發人來了,送了好些當初她用過的吉利物件來。”
“蘭子到底還是有福氣!”,一提起侍蘭,少筠十分安慰,開懷說道:“瞧她寫信那滋味就知道黑子何等樣的疼她。按說她也是頭胎,不該讓她這麼勞神的!”
侍菊嗔了少筠一眼,笑道:“擔心她呢!如今程大都督專程把黑子將軍調回遼陽,全爲了陪她待產,也說是頭胎,合該謹慎着的!蘭子呀,沒有咱們,照樣好好地!”
“你何必羨慕人家!你眼前現成的人就等着你點頭的!”
侍菊一聽這話,只斜睨着少筠,嘲諷道:“說我麼!怎麼不說萬爺一天來三遭的殷勤勁兒?連宏泰都高興,只差張口喚他一聲‘爹爹’了!”
少筠撅了撅嘴,隱約一股子俏皮,可她卻沒有說話。
侍菊見狀卻轉了話題:“可我偏就要陪着你,蘭子就算了,已然拖家帶口。既然我還沒拖累阿貴,便該是我陪着你的,哪怕你什麼都不說,我心裡也知道你究竟想怎麼做。只是竹子,樊清漪應該又在盤算什麼東西了,咱們不得不防。”
少筠合目微笑,半晌後說道:“何文淵不過是高門內披了文武全才外衣的紈絝子弟,如今兩淮天翻地覆,他全無應對良策,可見一斑。可惜了,這幅好皮囊!樊清漪這樣的心思算計,竟看上他,真是妙得很。不過你說的沒錯,何文淵不知道應對,自然就給了樊清漪機會。當初咱們家裡,不就是這麼出事的?但也不需要太過擔心什麼,她有能耐,就等她樊清漪熬得過我這道刀山再說吧!”
侍菊眼睛一瞪:“刀山?”
少筠脣畔輕輕漾出一圈漣漪:“萬花樓、郝華不是花錢如流水麼?這一回、我叫他站着走進揚州、躺着出去!萬花樓,把容娘子當初那一段謎案重提,順道僱人把蔡波與樊清漪的事情也都透出去。鬼六那邊邊鼓敲得差不多了,便歇一歇也是好的。”
侍菊拿了這句話,只答應了一聲,便坐在那兒斂眉而思。少筠看見她這模樣,不由得好笑道:“去吧,用不着思量。另外,小七閒了這許久,該準備着了。肖全安這些日子目睹鹽商砸盤鐵、大肆毀壞草蕩,該坐不住了。這官兒做得久了,神智也糊塗了,也是時候惹出些事情來了。咱們家首當其衝,他勢必要拿咱們祭旗。”
侍菊聽了這話只先把早前的事情丟下,又笑道:“小姐還真別說!小七自從領着清明鹽使司衙門裡鬧過一場後就整天枯坐着,快悶死了!尤其清明,天天找小七鬧彆扭,說是要回來!如今小七手裡五萬引鹽,已經兌換的差不多了,幾乎把兩淮的鹽倉都換空了,前些日子還說有些鹽倉鬧老鼠鬧得厲害,好些上好的鹽都成了殘鹽了!你說這耗子還肯咬鹽吃,真是奇了怪了!”
少筠笑笑:“怕是雨季來了,老鼠也得躲雨罷。”
侍菊覺得好笑,正要說話,外間小紫打簾子的聲音:“芷茵姑娘來了!外頭日頭毒,快些進屋坐吧。”
“筠姐姐在麼?”芷茵的聲音。
侍菊少筠兩人對望一眼,侍菊忙站起來迎上去:“芷茵姑娘!二小姐屋裡坐着呢!快進來吧!”
正說着,一襲鵝黃布衣的芷茵笑吟吟的走了進來。少筠站起來行禮,笑道:“多久不曾見你,還道你見外了呢!”
芷茵盈盈一笑,卻不說話,只又轉了出去,拉了一人進來:“姐姐、都來了,還有什麼避諱的?”
少筠一看,很是吃了一驚!
侍菊爽利的性子,十分驚訝的:“鄧夫人!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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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英一身緇衣,渾身上下,喜悅淡了,悲哀也淡了,那一抹笑,全然遠離凡塵。她以俗禮向少筠行禮,在少筠忙不迭還禮的時候,扶着少筠說道:“筠妹妹、方纔踟躕,是怕你還不肯原諒我!”
少筠心中一酸,忙把梅英拉至桌邊坐下:“姐姐、你怎麼還放在心上?若真論起來,其實是因少筠而起,方纔害得甜甜!”
“正是、正是!”,侍菊一面攙了芷茵坐下,一面說道:“始作俑者,本就不是夫人,夫人何必自苦?”
梅英笑容深了一些,卻不肯說話。
少筠忖度,只吩咐侍菊置茶後退下。
待飲過茶,少筠一肚子的話,卻不知從何說起,最後只對芷茵說:“姐姐如此、我心中惴惴!芷茵妹妹,怎麼不勸勸呢?”
芷茵一笑,恍然當年無憂無慮的樣子,可說話全然不同了:“勸什麼呢?我竟不用勸!鄧之汝是怎樣的人,你我豈有梅姐姐知道的清楚明白?姐姐早就絕了爭強好勝的心思,不過爲了甜甜、做個活死人罷了。如今連甜甜都不必受這份苦了,姐姐了悟了,有什麼不好?何況又不是真的剃了頭當姑子,不過是帶髮修行。那家裡鄧大人不爲難、宛姨娘高興。這邊梅姐姐的父母兄弟也還有能耐照應着,姐姐也落得清靜,有什麼不好呢。”
少筠嘆氣,轉向梅英:“姐姐也這般想?”
梅英寬和一笑,隱隱的了無掛礙:“是這般想。你且放心,我不是心如死灰了,到底還有父母在。我且佛前清修,靜靜心,細想想這幾年,日後的事……只願隨緣。”
少筠沉默了許久,最後仍能釋懷的笑出來:“姐姐這樣通透的人,豈知不是佛祖座前修了幾百年的白蓮?究竟有佛根的,也算是得歸正道了。既如此,何必擔心少筠還不能釋懷?姐姐真的高興,我也只有爲姐姐高興的。”
芷茵聽了這話更高興了兩分,拉着梅英笑道:“看吧!筠姐姐自是知道明白的!”
梅英朝芷茵一笑,又對少筠說道:“聽你這番話,我便安心了。筠妹妹,我悟了。人人看着我,只說我心字成灰,可我知道,我心裡是真鬆了、不計較了。日後的日子就算孤清,我竟嚮往。可見,人心方纔是最大的。與你相知相識一場,也算有緣,我只想勸你,你要做那叫你心裡高興的事!”
少筠拉住梅英的手,感喟的點頭:“姐姐的話,我一定記着。只是……日後還能找你討一盞佛祖前供奉的清茶麼?”
“自然的!”
“筠姐姐怎麼能不來看咱們!”,芷茵猶如喜鵲:“揚州鄉下有一處極好的庵堂,乃是梅姐姐家世交的家廟,平日不過幾位家裡修行的老尼,姐姐日後就在那兒帶髮修行。我麼,得王判官老爺襄助,也在那兒附近置了一所極小的房子,日後就同姐姐成鄰居了。”
少筠睜大了眼睛:“舊日你總說要獨自過活,果真如此?只是……你方纔學了繡花兩三個月!”
芷茵得意的笑笑:“小時候女紅正經要學的,有底子了。不過當小姐的時候怠懶,不願拿它正經做東西,也不如姐姐靈巧,知道自己琢磨針法罷了。後來學戲的時候,自己的衣裳帕子,都是自己動手的,就算不頂好,也能見人的。如今跟着筠姐姐學了三兩個月扎花樣子,針法竟大有進步了。我也不是求富貴,求三餐溫飽罷了,我竟不覺得難。何況,真不濟了,梅姐姐不就在旁邊麼!”
“她呀!”,梅英恬恬笑道:“雄心壯志呢!可以我看來,卻也好!筠妹妹,你放心吧。”
少筠想了想,笑道:“也罷了,有什麼可擔心的呢!我自己還不是身無分文就把姐姐找到了麼!只一條,既然咱們冰釋前嫌,往後若真遇到難處,就不該見外才是。”
芷茵與梅英對望一眼,一人雀躍一人恬淡,竟不約而同的說道:“那是自然的!”
隨後,少筠叫侍菊小紫進來伺候,幾人一面吃點心喝茶,一面說說笑笑,十分的愜意自然。
正高興的時候,竹園裡的嫲嫲進來稟報說萬爺來了。
梅英和芷茵一聽,便都站起來要告辭。
少筠知道兩人是守禮的人,也沒有多做挽留,只約好了日後見面,便囑咐侍菊好生送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曲終人散,各自修行各自路,也不算太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