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頭褚雲馳戳到了小王氏跟前, 弄得一家人兵荒馬亂。小王氏頭一次沒了主意,擡腿就要出門去半戟山,還是裴景攔住了她:“要去也是我去, 這個事兒總要緩緩地辦。”
這纔有了裴景去了半戟山的事兒。
山上是羅綺招待了裴景, 裴景也知道山上規矩, 也不計較男女之別, 很拿羅綺當個主人家。, 邱老先生這幾日也是閒的,正在藏書樓裡翻古籍,聽說老夥計過來了, 正巧過來蹭個酒熱鬧熱鬧。
褚雲馳去跟小王氏求娶莊堯,叫裴景這一說, 此刻衆人都已經知道了。蒼莩聽了就急了:“先搶了我的學生, 又來搶我師姐?我去會會他!”
說着提刀就要下山, 被羅綺手疾眼快地拖住,又叫楚玄:“你去喚大王回來!”
又好說歹說將蒼莩攔住了。
邱老先生咂吧咂吧嘴, 捻着鬍子說了句:“有意思。”
不多時,楚玄派人來說,阿冉與莊堯俱下山去往縣衙了,楚玄已經去追了。羅綺嘆了口氣,對蒼莩道:“你不許過去, 他們有賬要算呢, 你且與我招待客人。”
蒼莩得知阿冉也被莊堯帶走了, 便有些無趣, 只得跟着過來蹭吃蹭喝。羅綺本覺得這些婚姻嫁娶不宜叫蒼莩個未婚姑娘聽了, 卻又不敢放她出去,只得拴在身邊看着。
聽裴景的消息, 她也不放心,又問了一遍:“褚令真說要求娶?不是旁的?”
裴景苦笑道:“她那個脾氣,羅娘你又不是不知道,若褚郎君說了旁的,只怕她都不能叫人家好生出了家門。”
羅綺又問:“可京中褚氏,怎能是他能做主的?”
裴景嘆道:“褚令說了,已得了禇相應允。”
在場衆人皆是愣住了,羅綺半晌才道:“這,這,褚令說得可是真的?褚氏閥閱,怎麼能同意?”
不等裴景說話,就聽有人冷哼一聲,把衆人的注意力都引過去了。
邱老先生哼完,卻也不說話,只慢條斯理地吃他的雞腿,慢悠悠地把骨頭啃乾淨了,又漱了嘴,才道:“你們懂個什麼?褚家的家事,從前有個說話最頂用的,可惜去的早,否則如今這家事的權柄也落不到尚書令大人的手裡。”
裴景一愣:“這怎麼說?”
邱老先生給自己斟了杯酒,啜了一口道:“原本楮國公欲爲長子求娶京中某氏女,被鄭氏夫人攔了,最後娶了袁氏的女兒。若鄭氏夫人活着,二郎一向得她歡心,只要能將夫人說通了,有什麼不能的?”
他是鄭氏賓客,說起舊主也頗有些感慨。
裴景皺眉:“這位鄭氏夫人既已去了,禇相又是怎麼能同意此事的?便是袁氏的女兒,也是名門中的名門了。”
邱老先生卻道:“這你們就不知道了,禇相的母親也不過是個地方小族出身,卻是夫妻和美,半個侍妾也無,兒子個個爭氣,且處置家事幹淨利落,早年間她還在世的時候,多少貴婦人羨慕她?”
又想起些趣事來:“也算是褚氏的家風了,家內事,都是夫人來處置。鄭氏夫人在時,禇相雖偶有抱怨,卻又說不過夫人。到二郎長成,夫人就有多了一個幫手,禇相便再也不插手家事了。”說着一嘆,“夫人去後,能與禇相打趣的也就只有二郎了,禇相常被二郎氣得夠嗆。”
羅綺聽得目瞪口呆,京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禇相,原來竟是個懼內的,妻子死後,竟仍對幼子無可奈何,也算是奇談了。
倒是裴景長嘆一聲:“禇相倒是個至情之人。”
這回輪到邱老先生皺眉了:“嗯?此話怎講。”
“禇相若說壓下妻兒獨斷專行的本事,只怕也是盡有的。不過在他夫人面前,他不過是個尋常丈夫,在他兒子面前,又只是個尋常父親。他家二郎不怕父親,何嘗又不是他這個做父親的太過疼愛,並不肯胡亂打發了他。”
邱老先生聽完,破例地沒說話,喝了好幾杯之後才道:“做人夫君的,尊重妻子,做人父親的,疼愛兒子,不都是人之常情嗎!也值得你慨嘆!來,與我喝酒。”
裴景大笑,便與他喝了起來。又對羅綺道:“攪擾羅娘了,我們這等老頭子,就好個杯中物,你可莫怪。”
終是兩人喝得酩酊大醉。蒼莩對他們的話聽得一知半解,也稀裡糊塗地喝醉了。
她醒着,還能聽羅綺兩句,現今醉了便不得了,就是天王老子也攔不住她,直奪了匹馬便往山下跑,羅綺怕她喝多了落馬,便叫幾個山上的教習,也是蒼莩的師兄妹帶着人去看着。蒼莩的功夫好,這些人也不敢輕易攔着她,怕她喝多了不知輕重,將誰傷了,便一路跟着到了山下。
蒼莩直逼褚雲馳所在的縣衙,那裡房子尤其多,她醉得厲害,也認不清楚,捉了一戶大門就開始砸,喊得都是姓褚的給我出來之類,不多時,裡面出來個人,她倒也認得,笑道:“這麼醜,你必是曹猛。褚雲馳呢!”
曹猛也是倒黴,他剛迎了在他門口蹲點兒的薛魁進門,就被蒼莩撞上了。
曹猛叫她罵了,卻也看出她醉了,不好與她計較,後頭跟着那許多半戟山的人,他更不好動手,便將衆人讓進來,蒼莩還滿院子找人,掀開水甕蓋子問:“褚雲馳呢?藏哪兒了?求娶我師姐……他想得美!嗝……信不信我再找人關他兩年!也不許他見阿冉!”
曹猛聽她前言不搭後語的,卻忽地愣住了:“你說什麼?誰求娶誰?”
蒼莩正指着水甕裡的倒影道:“你以爲你化妝成個女人我就認不得你了?”
曹猛見與她無法溝通,十分心急,倒是薛魁拉住他,詫異地問:“……你還不知道?”
便將前因後果與他說了。
曹猛聽得愣住了,半天合不攏嘴。蒼莩還在一旁耍酒瘋,早就有伶俐的僕從去請胡氏來了。
蒼莩還認得胡氏,也是鬧騰得狠了,叫胡氏溫語勸了幾句便老實了,安置在了胡氏房裡。胡氏扶着她去安撫不提,曹猛還在“郎君這麼大事居然不告訴我”的打擊中。
薛魁拍了拍他,安慰道:“走,喝酒去。”
曹猛魂不守舍地點了點頭,虧得侍從伶俐,已去招待了跟着蒼莩的半戟山的人,任由他被薛魁勾着喝酒去了。
曹猛喝得七葷八素,與薛魁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薛魁也不知內情,只有劉二對他說的“相公已經答應了二郎”,心裡也覺得納悶兒,便與曹猛一道亂猜。
薛魁道:“你可知郎君爲何非要娶個……當地女娘?”
曹猛心裡不順氣,嘆道:“……誰知道是欠了什麼孽債。”
薛魁也嘆:“我倒瞧着像是因爲公主。來時路上正路過公主封地,嘖嘖,真是老毛病不改,聽說又養了些中意的小郎,也不知駙馬怎麼忍得下。”
曹猛心裡隱隱約約地,總覺得褚雲馳對莊堯有些什麼,卻又信奉慣了豪門世家的規矩,乍一聽薛魁這個說法,忽地覺得十分對味,叫他心裡好受了許多。
對,這件事不是郎君吃虧,定是爲了公主的權宜之計。
這麼一想,曹猛也就放下心來,覺得舒暢了不少,與薛魁一道喝酒去了。
這兩人喝着酒,楚玄與莊堯卻喝着茶。
楚玄將莊堯讓到路邊的茶亭裡,又打發人去最近的邸店驅車來,並未耽誤多久,就載着莊堯往莊園裡去了。
他心裡說不清道不明地,也不大願意她此刻就回山上。若阿姐知道了,等着求娶她的是誰,會不會連這麼驅車緩緩陪伴的機會也不會有了。深秋裡林木蕭瑟,看的人心裡更悲苦起來。楚玄一路上默默不語,時而看鳥羣飛過,只怕冬日裡就見不着它們了。
忽地聽得莊堯道:“可有不往南方過冬的鳥兒?”
楚玄嚇了一跳,原來她從車裡探出頭來,肩膊也依靠着窗櫺,悠閒地看天呢。楚玄忙打馬靠過去,道:“阿姐把窗關了,秋風涼。”
“哪就那麼嬌弱了?”莊堯不理,仍問,“這冬天裡也有鳥吧?”
楚玄只得保持速度,在一旁擋着風,答道:“總是有些的吧,便是寒冬也不肯走。”
“它們吃什麼?”
“草籽,果子什麼的。”
莊堯點點頭,想起什麼似的,道:“那咱們樹上的果子,別叫採光了,總給它們留一點兒好過冬。”
楚玄忽地有些難受。
阿姐這人向來脾氣不好,也有些粗枝大葉的,生了一幅好容貌卻總不是個閨秀性子。可偏偏總有些地方打動人。只是,回頭再想,是不是自己也如同這些野鳥一般,只不過是她路上看過的風景,恰巧在自己經過時伸了一把手。這麼一想,就更難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