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在殿內多做停留,她迅速地將石板還原後,便拉開‘門’閃了出去。
從外面看,果真是一座簡陋之極的荒廟,糙石作壁,草茅作頂,幸好是嵌在山腰裡,否則只怕風一刮,屋頂就沒了。月光下,可以看到黑越越的山林從院子外一直延伸向山腳,虎嘯狼嗥之聲不時穿過幽深的夜‘色’遠遠傳來。
這樣的地方怎麼會有香火?此念在紀十腦海中一閃即逝,她現在煩惱的是,自己該不該就這樣下山,還是留在破廟裡等到天亮。
如果是以前,她當然可以不在乎,但是現在的她,若 隻身闖入黑夜中的密林,無異於自投獸腹。這樣一看,她其實沒的選擇。至於廟中之人……她擡手‘摸’了‘摸’臂上的小金,就算運氣不好遇到一個心懷叵測之人,有小金在,她也不是沒有反抗之力。
望了眼掛在中天的明月,紀十心念電轉間,又退回了廟中。
“什麼人?”還沒等她找到一個避風而又不顯眼的地方窩下來時,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厲喝,聲音聽着頗熟。
她一怔,眉‘毛’挑了起來,頗感意外地看向出聲之人,而後驀然燦笑。
“喲,少年仔,人生真是何處不相逢啊!”
那人從佛像旁的小‘門’走出,見到是她,臉‘色’瞬變,時青時白,當真是‘精’彩之極,卻是數月前有同行之緣的奚言少華。
“你怎麼找到此地來的?”奚言少華吃過她不少苦頭,對她是又恨又怕,若不是極力控制,只怕已奪路而逃。
“當然是你怎麼來的,我便怎麼來的。”紀十笑嘻嘻地道,她此時臉上身上沾滿了獸血,泥土,以及草葉的綠汁,明明狼狽之極,看在奚言少華眼中卻比厲鬼還可怕。
“不可能!這裡……這裡……”他不覺後退一步,想說這處是自己外祖隱居之所,連他父親都不知道,卻在想到她有可能是跟蹤自己而來,而跟蹤的目的自然是想要嚴刑‘逼’供,殺人焚屍等等,就一陣哆嗦,什麼話也說不下去了。
“這裡怎麼了?”紀十‘逼’近一步,心知如今的自己根本不是眼前少年的對手,但是卻一點也不擔心。
奚言少華又退了兩步,撇撇嘴,再不肯多說一字。兩人相處的時間雖然不長,他卻清楚紀十脾氣喜怒不定,如果她真想怎麼他,求饒是不會有用的。何況他骨子裡還是有些少爺的驕傲,怎麼也做不出求饒的事來。
紀十嘖了聲,也不勉強,看了眼他一身乾乾淨淨的衣服,清清爽爽的頭髮,立時動了心思。
“我又不會吃了你,怕什麼?”她搖頭嘆道,就在少年想要反駁的時候,突然眼睛一瞪,惡狠狠地命令:“給我燒水去,我要洗澡。”
奚言少華嚇了一跳,反‘射’‘性’地就要依言而行,卻在轉身時驀然反應過來,憤然道:“憑什麼啊?”
“憑什麼?”紀十挑眉,雙手負後往前走了兩步,看他明明害怕之極卻還死命硬撐的樣子,差點沒噴笑出來,嘴角勾了勾,作出一副輕蔑的表情,“這裡就你我兩人,你不去,難道我去?”說着,她作勢揮了揮拳頭。
奚言少華當初是被結結實實揍過幾頓的,一見她的動作,立即噤聲,轉身垂頭喪氣地去了廟後面的竈房。好漢不吃眼前虧。他只能這樣默默安慰自己,甚至還有幾分慶幸,慶幸那次從西南迴來後,他狠下心將生火烤食等技能學會了,不然只怕真要硬生生捱上一頓。他要是知道紀十現在連個普通人都有可能打不過,不知會慪成什麼樣。
紀十笑眯眯地跟在後面,覺得心情甚爲愉悅,覺得這世間上再找不到一個比奚言少華更好欺負的人了。
“喂,小子,你怎麼跑到這裡當和尚了?”在廟後簡陋的僧寮中打了個轉,確定此地除了少年外再沒別人,那麼每日擊磬的必然也是他,紀十不免有些好奇,怎麼也想像不出他會過這種清心寡‘欲’的日子。
奚言少華蹲在竈前,聞言白了她一眼,卻沒說話。他纔不會告訴她自己是爲了逃婚才躲到這裡來的。
原來繼紀十子萬大鬧奚言主家之後,很多族人都對奚言長庚產生了不滿,奚言長庚家主的地位岌岌可危,導致他想到了用聯姻來尋找強力支持這一個歷史悠久屢試不爽的辦法。而奚言少華,這個奚言家未來的少主,也是如今唯一還留在他身邊的孩子自然便成了不二人選。然而對於奚言少華來說,他實在受夠了這種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他身體和皮相去爲家族謀利益的做法,於是連聯姻對象是誰都懶得打聽,便果斷地逃了。
這種丟臉的事他是絕不會對紀十說的,可以預料,如果被她知道後,必然又是一番嘲笑。
紀十眼珠一轉,雖然沒猜到原因,但想到以他這樣嬌生慣養的脾‘性’,會甘於藏在這裡過清苦的日子,只怕也是跟自己一樣,不是被追殺,便是在逃避什麼,不得不爲之。想到此,她不由嘿嘿笑了兩聲,直嚇得奚言少華全身汗‘毛’都立了起來,心裡升起強烈的不祥感,恨不得馬上逃離此地。
紀十纔不去理他有什麼反應,舒舒服服地洗了個熱水澡,又搶了奚言少華的一套乾淨衣服,再搶了他的‘牀’,睡了一個難得的好覺。然後,在第二天太陽出來的時候,看着那個從柴房鑽出來頂着兩個黑眼圈看上去必是一夜輾轉難眠的少年,她宣佈了一個讓他差點自盡的決定。
“這裡風光極好,我決定住在這裡了。”又隱秘,又有好欺負好使喚的美少年,到哪裡去找這麼好的地方?
“你住這裡,我住哪裡?”奚言少華憤怒了,覺得對方簡直是欺人太甚。這裡就一張‘牀’,雖然他覺得不是很舒服,但也勝過柴房啊。
“你想去哪裡?”紀十眼神一厲,冷笑道:“想跑?敢跑就打斷你的‘腿’。”
此話一出,奚言少華便萎了,但眼中卻仍然閃動着憤怒不服的光芒。紀十知道萬事不能太過,否則會‘逼’狗跳牆,於是又漾起了一慣的甜笑,“昨晚是意外,你還住你原來那房。不是還有空房間麼,打掃乾淨,我住。”事實上一直住在別人住過的房間,她也不安心。
聽出她沒有要取自己命的意思,連自己的房間也還了回來,奚言少華原本氣鼓鼓的表情登時消失不見,又恢復成了那個忍辱負重的樣子。
然後,兩個並不和諧的人便住在一起奇蹟般地過起了極爲和諧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