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認爲攜手走來,同甘共苦的夫妻一定白頭偕老——殊不料,這種夫妻最是貌合神離。只因爲她見識於他最卑微的時刻,知道他一無所有的狼狽相,居功自傲,不一定會對他千依百順——
而且,最主要的是新鮮感已經失去了,她一定已經年老色衰。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但是,女人卻如衣服,一定得是新的最好。他需要更多更大的刺激,最最年輕漂亮的女人來補充,來崇拜。
於是,糟糠妻子算得了什麼??
而到了琅邪王這裡,他是拼命要得到一次夏原吉的女人……得到了,原也不過如此。多年來,他其實是恨她的,恨她把持,利用,狂妄不羈,私奔丟臉……
終於,到了他反擊的時候。
勾踐臥薪嚐膽,何嘗不是對吳王夫差畢恭畢敬,好話說盡?
但是,後來,他把刀架在了夫差的脖子上。
琅邪王是勾踐。
只可惜甘甜不是夫差。
這是她穿越第一世的見聞錄,到此爲止。
得出結論:古代男人和現代男人,在精神層面上,沒有任何的改變。
這是她的第一次實習。
所以,別人覺得悲哀,她偏偏一點也不。只是很好奇而已。
某一天晚上,琅邪王再次來到乾清宮。
那時候,乾清宮的氣氛已經很緊張了,一見到陛下,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每個人都戰戰兢兢地退下。
皇后自從上次出門之後,幾乎七八天都不踏出乾清宮半步了。連御花園也懶得去了。以前是她硬要四處亂走,現在是宮女們勸說她,她都不想動。
不是坐着發呆就是躺着。
成天地躺着,不動。
手腳都微微地有些發腫,她不知道原因,也不想知道,更不在乎。
琅邪王來的時候,甘甜正在睡覺,她老是渴睡得離開,睡眼惺忪的,對正在發生的一切事情都漠不關心。
琅邪王在門口站了很久,才進去。
她還熟睡着,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
他坐了許久,甘甜才自然醒來。
一看到他,也不覺得太意外,緩緩地坐起來,揉揉眼睛:“我不知怎地,最近困得厲害。”
他淡淡的:“老是躺着,就不出去走走?朱達說,你已經整整八天不踏出乾清宮一步了。是不是心情不好?”
朱達。
他是他的奸細,一五一十向他彙報。她是沒有任何隱私的,***裸的暴露於他的監督之下。所以,她乾脆不走出寢宮。反正只要她不出去,朱達就不敢進來。總不相信,自己睡姿如何,朱達也能報告出去。
他再一次強調:“御醫說過,你不能長期躺着一動不動。你需要適當的走動。我想,乾清宮的範圍,也是足夠你散散步,每天走一會兒的。”
“我壓根就不想動,每天吃了就想睡。”
就如養家了的金絲鳥,已經失去了飛翔的本領,吃了睡,睡了吃,是她們唯一的生存之道了……
她不敢離去。
也不想離去。
天下茫茫之大,一個女人能去哪裡?而且,她無家,無根無萍,浪跡天涯。
“你這樣躺着是不行的。最低限度,你應該在乾清宮周圍走走……花園那麼大,也足夠活動了……”
已經走了幾百遍的地方,有什麼好走的?不想走。
“甘甜……你是不是賭氣,乾脆就哪裡也不去了??”
甘甜似明白他所想,所以只是笑笑而已。
他四下打量她,眉頭也皺起來。
“甘甜,你這樣一動不動根本不是辦法。你看,你的腿是不是有點腫了?不行,你得出去走走……”
她按按腿,腫了?沒有啊。
皮厚肉實,雪白的,一點也沒有腫。
“甘甜,你每天必須出去走動半個時辰。”
“累得慌。”
“御醫說了,必須去。”
“我不想去。”
他盯着她。
她也盯着他,懶洋洋的搖頭:“我懶得。我最近哪裡都不想去。”
“是不是聽到什麼風聲?”
風聲??
她反問:”你說什麼風聲??最近你鬼鬼祟祟的,是不是幹了很多見不得人的事情?“
他乾笑幾聲,”哈哈哈哈……甘甜,你想到哪裡去了??我這不是怕你悶着嘛……“
她死死盯着他。
“我怕有人在你面前胡說八道。”
她自嘲一笑,哪有人敢???
“沒有。下人畏懼我,見了我都鬼鬼祟祟的,彷彿我一夜之間成了瘟疫,什麼都不給我說。”
“是不是妒恨我封段雪梅爲帝貴妃?”
她淡淡的:“我很同情段雪梅。”
他似鬆一口氣。
強調的語氣:“甘甜,你這些日子不出去就算了。等再過一些時候,我陪你出去走走。”
她笑起來,乾脆地回答:“好。”
他盯着她,死死地,“甘甜,你是真正信任我?”
她滿不在乎:“你陪我逛逛而已,這哪裡需要信任或者不信任?”
他也笑起來,聲音又恢復了昔日的幾分爽朗,真像一個坦蕩蕩男子似的。
但是,他還是什麼都沒說。
甘甜知道,他不可能說。
他們這些大人物,總以爲自己在下一盤很大的棋,其實,到頭來,終究會被證明,不過是打了一盤很大的麻將而已。
這一別之後,二人便不再見面。
宮廷裡熱熱鬧鬧的,一直在準備帝貴妃的儀式。處處都裝修,處處都張燈結綵,當然,也處處都加強了戒備。
琅邪王照舊的鶯歌燕舞,儲秀宮成了他天天報道的地方,段雪梅的風頭一時無兩,人人傳說,專房專寵。
那天晚上,有波斯來的葡萄酒,血一般紅的顏色盛滿了上等的水晶杯,還沒喝,光是看就讓人醉了。
一桌子的酒菜陸陸續續的上來。
每上一道菜,旁邊的宮女就會報上菜單,都是一些很清雅的名字,什麼八仙過海啊,春蘭秋菊啊之類的……
那時候,琅邪王已經喝了三杯葡萄酒了,兩名***伺候在他左右,左右擁抱,還不愜意。段雪梅居中,含笑,她從未起過獨佔琅邪王的念頭,也知道不現實,所以從不醋妒。這也爲她贏得了更多的好口碑。
大家比較喜歡這個時候的琅邪王。因爲,他終於纔是她們心目中理想的君主了。
有一道菜上來,是琅邪王最喜歡的烤全羊。他在北方薊州城住了很久,口味有很濃郁的北方人的特色,對於烤全羊這道菜情有獨鍾。
這一次是精選的上等小羊羔,精細烹調,香味四溢,段雪梅投其所好,所以特意吩咐御膳房準備了這一道大菜。
烤全羊用一隻大盤子裝着,上面覆蓋着同色系的大蓋子。
琅邪王深呼吸,笑道:“還是貴妃知朕心意,這烤全羊的味道,朕真是想念得緊……”
段雪梅嫣然一笑,一揮手。
伺候兩旁的太監把盤子揭開。
“啊……”
這聲音不是一個人發出的,是四面八方的人一起發出來的。
先是驚叫,接着變成了慘叫。
段雪梅後退幾步,臉色雪白;而琅邪王身邊的兩名***,身子幾乎軟倒在地上。琅邪王根本顧不得安慰她們,臉色如佈滿烏雲的天空一般可怕而陰森。許久,才從喉頭涌出兩個字:“誰……誰……”
盤子裡,是一顆栩栩如生的人頭。——不,不是栩栩如生,是真的。他儀容整齊,微笑從容,彷彿身子只是藏在盤子下面,那種風度,那種氣質,和生時沒有任何的兩樣。
這人頭,琅邪王一點也不陌生,是他的兄弟七王爺——是跟他關係最好的親兄弟。
以前死的多數是女人,現在,開始死男人了。
而且,是裝在烤全羊的盤子裡,就這麼堂而皇之的給他送進來。
“這是誰幹的……是誰……”
他的牙齒咯咯地作響。
一時間,竟然不敢提出“夏原吉”三個字——彷彿他就站在自己對面,就在這一羣人裡,而他,不知道哪一個是他!!!
他的牙齒咯咯地作響。一時間,竟然不敢提出“夏原吉”三個字——彷彿他就站在自己對面,就在這一羣人裡,而他,不知道哪一個是他!!!
或者說,身邊的任何一個人都可能是他。
他就站在他的身後,眼前,對面,呼吸裡,空氣裡,每一分每一寸裡……但是,他只是分辨不出來……他不知道哪一個是夏原吉……
渾身不自禁地在顫抖,但是他不知道。他從不知道自己某一日會駭然成這個樣子,彷彿是陷身極其強大的天羅地網,慢慢地讓你等死,你卻無法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