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蘭的父親絕不知道,池豔的母親在這樣望着他。但他不可能不知道,他背後有很多雙注視着他和那輛車的眼睛。
但他沒有回頭,他一上車便怒氣衝衝的關上了車門。
車開走了,開車的是憶蘭的哥哥。也許車就是憶蘭哥哥的。我不知道憶蘭的哥哥要把車開向哪裡,是回成都,還是去重慶憶蘭的住處?
也許哪裡都不是,也許他的家人已接受了鵑子,他是要把他們帶到他和鵑子在重慶棲息的地方。
車遠去了,消失了,池豔的母親還望着車消失的方向,忘了對我回頭。
嘴裡還喃喃的道:“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我想,她一定是看出來了,看出我的新娘已隨家人離我而去了。她難於接受,畢竟這太出乎意料,畢竟她沒看到剛纔發生的一切。
我迎上去,衝她叫了聲“姨。”
她這纔對我轉過身來,對我笑道:“哎,堵車堵得太厲害了,我早就想看到新娘子了,沒想到愈想早到就愈是要遲到。”
她一個長輩,竟因此對我有些歉意。可她哪裡知道,她是我媽媽唯一的朋友,我早已把她當親人,她能來,我已感激不盡了。
遲到,總比不到好。
池豔就沒到。
我沒讓池豔的母親走進酒店,走進那個本該是我和憶蘭舉行婚禮的地方。她萬水千山的來,就是爲了參加我和憶蘭的婚禮。可是她還沒到,那場婚禮就已悲痛的消散,讓她進去還有什麼意義。
她卻奇怪的問:“怎麼?你不肯原諒姨?姨遲到了你就不讓姨見見新娘子?”
我比她更奇怪,她竟然誤會我了。
其實是我誤會她在先,我一直以爲她那樣怪異的望着那輛車遠去,是看出了一切。可是現在我才知道,原來她竟什麼也沒看出。不然,她不會還以爲新娘在酒店裡。
可是她先前爲什麼對着那輛車會是那樣的表情呢?她爲什麼還會喃喃的道“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呢?
我不便問她,我只是向她解釋,把那些變故,那些我明白的和不明白的都說給她聽。
我儘量不讓她覺得我是在向她傾訴委屈,那麼多痛苦我都輕描淡寫。她是我媽媽最好的朋友,我不能讓她失望。在她面前,越是痛苦,我就越是要微笑。
其實以前,在媽媽面前我就這樣,可惜我沒能對媽媽做得更好。
她聽完,無奈的嘆息了聲,問:“尋歡,你真能拿得起放得下?”
我點點頭,我做得那麼無所謂,我從沒這樣覺得,我是個男人。
但我很快就把我揚着的臉別開了,我先前爲憶蘭哭過,我怕我的臉上現在還淚痕未乾。
我一別臉,我就看到子鬱在向我走來,故意淡定的眼神裡難掩太多的痛苦。
我想子鬱是終於感到愧疚了,但我不想聽他說對不起,更不想聽他解釋。要解釋他就對憶蘭解釋去!
我不但沒有等他,反而挽着池豔的母親,把離開的腳步走得更快了。
子鬱沒有叫住我,更沒有追來。我知道他不是缺乏誠意,他是缺乏勇氣。
遠離了酒店,遠離了那些前來祝賀的同事。我覺得我該帶池豔的母親到處逛狂,比如去去磁器口古鎮,去去烈士墓白宮館……
畢竟坐車很辛苦,她來趟重慶不容易,我不能讓她一無所獲。
更何況,我自己也好想去走走。
但她哪裡也不去,她堅持要回南充。她說,只有她離開了,我才能好好靜靜。我需要好好靜靜。
我送她去車站,一路上我好想問,但直到她乘車離開,我也沒有問一個有關池豔的字。
她也沒有提。
也許這樣最好。畢竟,我和憶蘭的婚沒有結成,畢竟,過去我和池豔有過那麼一點。我不能,弄得池豔的母親誤以爲我還對池豔有想法。她自己更不能,弄得我和池豔藕斷絲連。
匆匆的來,又匆匆的去。她是我媽媽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卻連水也沒喝我一口。
她乘的車一在我視野裡消失。我便忽然覺得,自己的身體竟比空還空。
離開車站,走入熙熙攘攘的人羣中,我不知道我該去哪裡。
憶蘭的家,如果不是今天發生了意外,今晚我們就要在那裡洞房花燭了。可是現在,不是憶蘭已跟着家人離開,人去屋空。就是憶蘭和家人默坐,滿屋陰雲。如果是前者,我去會更添悲傷寂寞,如果是後者,我去更會激起軒然**。
至於2046,昨夜我才和柔娜發生了那樣的事,我真不知道我該怎樣和她面對,再次相逢時的尷尬。她一定比我更怕那份尷尬,不然,她今天不會不來參加我的婚禮。
儘管劉一Lang也沒來,但昨晚她都對我那樣了,我再不會把她和劉一Lang聯繫在一起。
無處可去,我便避開人羣,走上一座山。重慶城隨處可見這樣的山。
山路曲折,幾乎沒有行人的蹤跡。我喜歡這樣的山,池豔的母親真能理解人,我這時的確不需要陪誰,也不需要誰陪,我需要的是好好靜靜。
在山的深處,我發現一塊山石,乾淨而清冷。
我坐了上去,可坐上去卻感覺不到它的冷了。
我就這樣坐着,時光像身邊微涼的風一樣,從我身邊溜走。
從前的,現在的,開心的,不開心的,都在我腦海裡一波一波的涌來,又一波一波的退去。
但我卻沒有笑,也沒有淚。
在酒店按摩女吻了我後,憶蘭就是這個樣子。
直到後來,我聽到風過鬆林的聲音,像誰在幽幽的哭泣。
不知什麼地方,還傳來幾聲從未聽過的鳥的鳴叫,悽然慘絕。
我忽然感到好冷,慢慢站起身來。無論我多不喜歡人羣,但我還是得下山。
我卻發現暮色蒼茫,霧氣早已朦朧了來時的路。
我一步一步挨下山來,走進燈火通明的城市,我卻仍然沒有絲毫感到不再寒冷。
但我卻有了將去的方向,我想起了劉若萍。也許此時,只有她才需要我的關懷。
其實,是我更需要她的溫暖。
劉若萍的病房門沒有關,清冷的月光從窗外灑了進來。
我輕輕的走了進去,輕輕的踱到她的病牀前,我不想吵醒她,但她似乎還是感覺到了我的到來,身子微微的動了動。
我輕輕問:“若萍你醒了嗎?這護士怎麼這麼粗心,也不幫你把門關上。屋子裡好冷。”
劉若萍本沒睜開眼睛,聽我這麼問,卻把眼睛睜了開來,奇怪的望着我問:“什麼護士粗心?不是你自己剛剛出去沒關上的嗎?”
我很詫異,劉若萍是怎麼了?什麼我剛剛出去,我明明是今天早上離開的。她不至於記不得了吧?我擔心的伸手輕輕在她額頭上摸了摸,卻並沒有發燒的現象。
劉若萍笑了,好像我的表現很滑稽:“大哥哥,你就別裝了。我都知道了。雖然一整天我都昏沉沉的睡着不想睜開眼睛,但我還是知道先前輕輕走進來的是你。你輕輕的爲我拾起滑落在地上的被子,又輕輕的幫我蓋上,然後一直默默的守在我身邊。我其實很想問你怎麼不陪你的新娘子卻到這裡來了,但我實在太疲倦便沒有問。再說我真的好喜歡你這樣守着我,守着我,我就好幸福,就再沒了孤獨。直到我真的口渴得無法堅持,我才喃喃的道‘水,水’。你聽到我的聲音便轉身出去幫我倒水,因爲走得太急忘了關門。大哥哥,你說對嗎?我沒說錯吧?”
我比先前更詫異,我原本以爲劉若萍是神智不清,或是做了個夢。可她說得竟那麼逼真那麼有條理,莫非真的在我來之前有人進過她的房間?
難道是劉一Lang?怪不得今天他沒來我的婚禮現場。是的,他更應該來的是這裡,是劉若萍身邊。畢竟她是他的親妹妹,畢竟他欠她太多。
可劉若萍早上還叫我不要告訴他,她已脫離危險呢。我也真打算幫她保守這個秘密呢。
這時,我確乎聽到外面有輕輕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剛到門口便嘎然而止。
我禁不住轉過身去,我看到一個人影匆匆而逃。一個杯子從他手裡脫落,一次性的紙杯,沒有破碎,水卻倒了一地。
我肯定他不是劉一Lang,劉一Lang根本不會逃,更不要說逃得那麼匆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