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一秒記住,

一年多快兩年沒見了,有些情感卻不會因此消退。葉央在聽出那人的聲音時,心情雀躍幾乎站不住,一陣狂喜涌來。

“師父,真是你!”在黑暗中撲上去,葉央露出的笑容發自內心。這是她的紅衣師父,相伴兩年讓她活下去的支柱!西疆匆忙一別本以爲這輩子都沒機會再見了,從此以後她就只能是國公府的小姐,沒想到師父居然上京了!

觸手所及的卻是溼漉漉的溫熱,葉央立刻意識到那是血,扶着人摸黑找到桌子坐下,立刻點燃燭火,藉着火光兩手一伸開始扯人家的衣領子,聲音隱含擔憂:“你受傷了?”

那麼重的血味,絕對不會是輕傷。

“哎哎,多大的姑娘了,還有沒有點男女之防。”紅衣師父艱難地揚起一個笑,有氣無力地趴在桌上,脣色蒼白臉色蠟黃,顯然傷的不輕。

他穿的是漆黑的夜行衣,沒戴從前那些葉央看慣了的白骨頭飾,連發絲都紮在頭巾裡,低調得像個隨時會消失的影子,臉龐還如當年一樣,挺直的鼻樑斜飛入鬢的濃眉,不正經又帶了三分張揚驕傲。

黑衣上看起來似乎是被水打溼的地方,其實都是血。葉央早就兩手鮮紅,把師父的衣襟扯開,右側果然有個被洞穿的傷,貼着肋骨汩汩地流着血,但沒傷到內臟。她這纔回道:“原先你非要幫我洗澡的時候,怎麼不考慮男女之防?”

“爲師那是關心你。”紅衣師父嘴上從不認輸,一隻手壓着傷口上方止血,把半個身子的重量都靠在桌上。

葉央轉身在梳妝檯的一個小盒子裡摸索,別人家的閨秀妝奩裡放的都是金玉首飾,她在那些小盒子裡備了些金瘡藥和活血藥油。很快摸索到了一個做工精緻的白瓷瓶,葉央握在手裡拔開瓶塞,一股腦兒地灑在了師父的傷口處。

藥是好藥,效果立竿見影,見紅衣師父疼的倒吸了口涼氣,臉都扭曲了,流血的速度卻慢了不少,葉央露出個報復得逞的笑來,“大冬天的騙到結了冰的河邊再一腳踹進去,叫幫我洗澡?”

“我這麼一踹,你不是立刻就學會內息運轉了!”紅衣師父振振有詞,從她手上接過白瓷瓶,把藥粉沒遮蓋到的地方塗抹均勻。

葉央冷哼:“我第二天就發了高燒你怎麼不說!”

互相拌嘴的聲音有些大,她立刻屏息側頭,仔細留意着外頭的動靜。幸好,雲枝在隔間裡睡得挺熟,葉央平日不怎麼起夜,又比誰都警惕,清涼齋一半是不留下人值夜的。

“等着,我去打盆水來,給你擦擦,冷水可以吧?”這個時間燒熱水動靜太大,葉央問了句便輕輕推開半扇門,從門縫兒裡擠了出去。不多時就端回半銅盆的冷水,還有條白色帕子搭在邊緣。

紅衣師父休息片刻,精神已恢復大半,濃黑的眉映襯蒼白的臉,仍然堅持自己動手擦擦濡溼一片的血,末了又要俯身,清理他留在屋內的半個血腳印。

“還是我來罷。”葉央搶在師父前頭蹲了下來。

“阿央長高了。”冷水沿着流血的地方四周擦拭過一圈,刺激傷口收縮,紅衣師父掩好衣襟,看着她點頭,“人也好看許多,走路都像個世家貴女的。”

葉央還穿着寢衣,頭髮隨意披散着臉也沒洗,被誇得心裡一陣緊張:“師父……你是不是快不行了?”不然有日子沒見怎麼還轉了性子,居然會夸人了!

“你纔不行了!”紅衣師父難得溫柔一回,氣得又想擡腿踹她,不料牽動傷口,只好悻悻地收回動作,嘆口氣說,“本來不想打擾你的,只是再沒別的地方可去。唉,差一點就能出城了。”

話裡話外,似乎他不是剛來此地,葉央於是問道:“你在京城住多久了?”

“四五個月罷。”紅衣師父隨口回答,又習慣性地支使徒弟去幹活兒,“上廚房拿個雞腿來,爲師餓了,再弄點乾淨的白布,不然我就用你櫃子裡的中衣包紮。”

師徒倆吃東西的口味一向差不多,葉央卻沒動作,立在旁邊怒視他道:“來了小半年都不知道來見我?你原先不是說不上京嗎!害我一個人從那麼遠的西疆跑到這裡,你……”

“西疆一別我們本來就不該再見。”說完後紅衣師父緊緊地閉上嘴,似乎誰也不能讓他開口,堅定的表情接觸到葉央的視線,良久才動搖,“回來以後你便能當你的國公府大小姐,該和過去徹底做個了斷。”

字句間那種淡漠讓葉央覺得,這近兩年的時間還是有什麼改變了。她仍是她,只不過原先沒有任何能依仗的人,紅衣師父才願意留下,現在有了哥哥們和祖母,他就走了。

“城破那夜,你把我從西疆的死人堆里拉出來,我欠你的命該怎麼了斷?”葉央越說越來氣,伸指頭捅了一下師父肋下,看他疼得呲牙咧嘴又不敢呼痛,頓時痛快了許多,“說吧,爲什麼起先不能陪我回京城,現在又自己跑過來了?”

過了很久,屋子裡還是隻有燭芯發出輕微的噼啪聲,葉央拗不過紅衣師父,轉身去櫃子裡找了件沒穿過的雪白中衣,撕成布條遞給他,低聲道:“我房裡只有傷藥,若要繃帶得去下人房翻找,恐怕會被人發覺,倒是離蒼雪苑的小廚房不遠,可以弄點吃的。”

“先不着急。”有了布條裹傷,紅衣師父背過身去重新扯開衣襟包紮,單手的速度也不慢,葉央幫不上忙,坐在牀頭呆呆地看着他。

燭火昏黃搖曳,讓她不得不再三確認這不是夢。

師父身上的謎團太多了,從西疆到京城,那些謎團只會越來越多。葉央只聽說過她的拜師過程,不知道師父是哪裡的人,是在哪裡學的武藝,更不知道他每天都在做什麼。

好像沒見他爲生計發愁過,也不缺銀子,除了那套正紅色用金線繡着古怪猛獸的衣服和一套白骨頭飾,沒有任何能間接證明師父身份的東西——可惜葉央認不出。現在唯一能知道的,就是他和誰交手受傷,走投無路纔會想到自己。

“我給你寫的那幾本手札,記下多少了?”終於處理好傷口,紅衣師父遙遙依着桌子發問,有意無意地忽略了之前的話題。

那是些招式功法的心得,還用歪歪扭扭的筆觸畫了示意圖,離開西疆前他留給自己的,這麼久以來都被小心保存着。葉央略一思索,回答:“記住九成,但只學會了七成,剩下的部分比前面加起來的都難學。”

“等你融會貫通,我便沒什麼可教你的了。”紅衣師父滿意地點點頭,完全不提自己受傷的半個字,“人家都說教會徒弟餓死師父,你原先飯量就不小。”

“我不會餓着你,可也攔不了你自己找死。”葉央卻沒忘掉先前的問題,盯住他逼問,穿着柔軟的寢衣也無礙她的氣勢,“你爲什麼會受傷?若沒有回答,我現在就去喊人!府裡護院不少,隔壁的懷王府又高手如雲,你失了血打不過今日的我,圍攻也夠了……你不會是想大半夜進國公府只爲了看我一眼,然後再扭頭就走吧?”

紅衣師父露出一個很無力的笑容,眼神飄忽,“看看,還沒教會你,就要餓死爲師了。”

“快說!”葉央隱隱發怒,她不常生氣,可一皺眉也讓下人心驚膽戰過。

可惜人家並不買賬,紅衣師父還是鐵了心沉默。

葉央也不再廢話,拔腿就走,打算去外頭把護院都喊進來。

直到她的腳停在門口,差一點就要邁出去,紅衣師父才說出一句似乎完全無關的話:“庫支攻打雁冢關,五月十五,就是今天。”

“你說什麼?”葉央猛地回神,往回走了幾步到他跟前,“……沒聽大哥提起過,你說真的?”

紅衣師父瞟了葉央一眼,神色凝重,“消息傳回京城最快也得三日後。”

那他是怎麼知道的?葉央眉頭一皺,回視時心就一點點沉下去……如果師父沒說謊,那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在敵軍出動前就知道了消息!現在西疆已失雁回長廊,同庫支只隔着一道雁冢關對峙,如果再失去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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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如何葉央已不敢多想,有件更可怕的事突然涌上心頭。

葉二郎還在那裡!

“二哥,二哥……”她焦躁地在屋裡走來走去,跺了跺腳,“不行,我得跟他們說一聲!”

“葉安南在西疆?”紅衣師父比她更正經,片刻後搖頭道,“你該怎麼說?半夜有人跑到你房裡告訴你的?那人是誰你爲什麼如此信任他?等這些問題想好怎麼回答再說也不遲!至多三五日消息從西疆傳回來,那時候不僅有庫支入侵的消息……應該也有葉安南的。”

一番話立刻打消了葉央的念頭,讓她重新坐了回去。

師父說的沒錯,不僅如此,祖母身子瞧着硬朗,畢竟也上了年紀,再加上二哥從軍之前病過一場,此時纔剛好利索,實在不應該提前把這件事說出來。三日後消息傳來,大哥作爲朝官一定能知道更詳細的情況,總好過她一句乾巴巴的“庫支攻打雁冢關了”。

“你屋裡可有筆墨?”等葉央靜下來師父又開口,問她要紙筆,說要寫字。

“大半夜的寫字?”葉央納悶,卻按他說的準備去了。書房在右偏廳,摸黑走動時她使出十萬分的小心纔沒發出一絲聲音地把東西拿回來。

上好的墨錠要用濾過的泉水磨開,眼下沒那個條件,葉央只好用冷茶倒了一點在硯臺中,細細研磨起來。

“你受了傷,想些什麼不如你說,我來寫。”師父提筆時像拎起千斤重的東西,深深鎖眉,葉央不由得多說了一句。

紅衣師父搖頭,手顫抖了一陣才落筆,在紙上寫寫畫畫,圖文並茂的,時而停下動作思考一番,像在回憶。

入神狀態的他收起了那種不正經,葉央不敢打擾,又定不下心。師父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那麼她能做什麼?

身在京城距西疆千里之遙,她能爲二哥做什麼?

“一定可以的,你會幫上忙,一定可以的。”葉央在心底不斷重複,她少時就有威名在外,又有兩輩子的經驗,一定能做出別人無法做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