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一秒記住,

紅衣師父在桌前連續寫了一夜都沒換過姿勢,葉央睡一陣醒一陣,迷迷糊糊的,到快天亮時才陡然驚醒,下意識看向師父——太好了,人還沒走。

“還沒寫完?”葉央揉着眼睛下了牀,想倒杯冷茶潤潤喉嚨,一拎茶壺卻是空的,“屋裡藏不住人,你要是那麼愛裝儒士,得另找個地方。”

不停晃動的筆桿頓了頓,紅衣師父形容疲倦,扭動僵硬的脖子看着她,“差一點就完成了。”

“再過一會兒雲枝肯定會醒,二哥的小院沒什麼人,我帶你去那裡。”等天大亮後想離開就太難了,葉央不是不相信師父的身手,他能無聲無息地躲在房樑上,可畢竟受了傷,葉央不願讓他活動,硬是抽走毛筆,把那一大疊或寫滿了字或畫滿了畫的白麻紙碼好,先開門看了看左右。

紅衣師父無法,只好打着呵欠跟上。這個時間,定國公府已經有些粗使婆子和小廝起來了,葉央帶他左繞右躲,找了條沒什麼人走的小路去原先葉二郎住的慕蓮居。那地方自他走後只留下幾個人日常灑掃,其他丫鬟都被派去別處了,葉央偶爾會過來借些東西,除此之外,不會有誰和紈絝興趣相投。

因爲有段時日沒住人,裝飾清雅的慕蓮居主屋空氣中便有些冷清的味道,溫度低了點兒卻很乾淨。葉央徑直進了臥房,沒驚動任何一個人,低聲道:“等會兒我找個理由不讓他們進來,你只要別發出聲音就行了。屋裡也有紙幣,可以接着寫你的鬼畫符。早上想吃什麼?我去給你拿。”

“粥,肉包子,再來些酒。”只存在沒有的菜,還不存在國公府準備不來的,葉央最怕的就是隨便二字,好在紅衣師父是個乾脆的人,提出的條件很容易滿足。

葉央點頭,把東西放下,踮着腳往廚房跑。她吃的不少,多拿些包子也不會引人懷疑,就是要防着被人看見穿着寢衣從慕蓮居出來。

因端午節時多買了許多糯米竹葉,包糉子沒用完,廚房今日又蒸了些軟軟的糯米點心,用竹葉裹得方方正正,聞起來有股清香。葉央回屋換了件衣服纔等到包子蒸好,又拿了幾個第一鍋出來的點心,讓人裝到一個食盒裡拎走了。

“我今日醒得早,餓的也早了,等不及雲枝就自己過來取飯。”葉家大小姐是個怪人,旁的閨秀再怎麼活潑最多就是玩玩蹴鞠,她倒好,一到早上清涼齋的刀光劍影就沒停過。葉央的解釋相當有說服力,就算沒有,也無人敢質疑。

恐怕這會兒雲枝已經起了,然後發現她不在房裡。按大小姐一貫的行事風格,雲枝不會多問,不過天越明人越多,還是麻利點爲好。想到這裡,葉央拎着食盒走得更急,從慕蓮居的院牆外翻進去的,徑直落在主屋前,沒驚擾任何人。

“師父,我拿來……”推門後話到一半便頓住,葉央看着桌上整齊擺着一摞墨跡未乾的白麻紙,氣得差點摔了食盒,“你走之前說一聲都不行嗎!”

不告而別,就這麼突然的來了又突然的消失,沒有前因後果,連句話都不留!

葉央走到桌前,低頭看那些寫好的紙張——不對,紅衣師父留了話給她,有張壓在茶盅下的字條寫着八個字:“東西收好,對你有用。”

她把食盒放在桌角,騰出手拿起一張白麻紙。上頭寫的字葉央每個都認得,連在一起卻不明白什麼意思,猶豫再三,她還是把東西都認真收着,連帶那張留言的字條,免得以爲師父的到來是她做夢了。

這些天對葉央來說分外難熬,每個時辰都坐立難安,尤其是看見微恙初愈的祖母,心裡就更加焦灼。

紅衣師父不會騙她,庫支真的在攻打雁冢關,而消息還沒傳回京城,這事兒只有她一人知道。葉二郎在外頭生死未卜,沒人能和葉央分擔心事。

而現在也不是着急的時候,紅衣師父走後,葉央把自己關在房裡就沒怎麼出來過,一日三餐都是雲枝送到門口的。一連三日,從祖母到大嫂杜湘兒都來問過幾回,卻被含糊地應付過去。第三天晚上,頭髮蓬亂的葉央纔打開房門,這些天顯然沒梳洗過。

“娘子可算出來了!”雲枝聽見動靜,從梢間急急忙忙跑過來,眉目間一片擔憂。有件事她沒敢同老夫人提過,就是送去的飲食單單水有減少的痕跡,吃食根本沒動過。

到底怎麼了,好端端的,突然變成這副樣子!

葉央聲音虛弱,臉頰瘦得凹陷下去,倒顯出眼睛更大了,吩咐道:“拿件乾淨衣服,再幫我梳個髮髻。”

“您可要洗浴?”雲枝來了精神,熱切道,“我這就找人打水去。”

“不,換衣服,梳髮髻。”下巴上沾的一點墨漬仍然無礙葉央氣勢,雲枝只覺得大小姐的目光更加銳利,讓她不由得低頭應了一聲。

大晚上的更衣……恐怕不像是放鬆,更像要出門呢。

雲枝滿腹疑惑,強忍着服侍葉央換了件深色窄袖胡服,梳了個利索的髮髻又拿帕子給她抹臉。葉央明顯有心事,眼神飄忽,揮揮手讓雲枝出去了。

清涼齋寂靜了三天,約莫等了半個時辰,睡前雲枝還想去問問她要不要用些宵夜,可推開門,在滿室燭光照明下,葉央不見了。

……

“大祁常備兵馬有多少?”

懷王府的守備森嚴,對葉央來說若出入無人之境,不知是她的天賦極佳武藝上乘,還是商從謹默默放行,直接就衝進了主屋裡,劈頭就是那個問題。

懷王殿下今天很有雅興地在喂兔子,膽兒都是練出來的,兔兄如今已經能在他的注視下吃片菜葉子了,溼漉漉的鼻頭聳動,耳朵貼在背上。

“什麼?”商從謹從專注的狀態中回神,看見了意料之外的人,臉色因爲緊張而更加陰沉——怎麼能讓阿央看見他在喂兔子呢?那都是小孩子乾的!大祁崇尚男兒英武,即便是書生也要會用些兵器才能得到貴女青睞。

趕緊把可憐巴巴毛茸茸的兔子藏進袖子裡,商從謹解釋一句:“我……那個,做火炮的研究。”

“你打算把兔子塞炮筒裡?”葉央臉色還是不好,平時可能還有心思打趣幾句,現在卻擔心別的,把問題又重複一次,“大祁常備兵馬有多少?”

藉着袖袍掩蓋,商從謹偷偷摸摸把兔子放到桌底,邀葉央坐下說話,“算上前些日子的徵兵,約二十八萬。”

這麼多?

哪怕再天賦異稟,一些信息也不是閨閣女子能知道的,葉央有些驚訝,又說:“一旦同庫支開戰,二十八萬人的勝算有多少?”

商從謹已經瞧出她臉色不好,又聽葉三郎抱怨過妹妹把自己關在屋裡,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沉吟片刻後回答:“很難說……若西疆有二十萬兵馬,有邱將軍及幾位將軍的指揮,守住雁冢關甚至奪回雁回長廊都不是問題。”

但是!

葉央立刻明白了他的後半句話。整個大祁湊出的二十八萬人,不是全部派往西疆的,否則其他地方易生叛亂!京郊的禁軍大營,宮裡的御林軍,還有南疆、北疆也需要將士守駐,這樣一來,最多也只能餘出十幾萬。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國庫能不能有支撐着十幾萬人打長久戰爭的糧草還兩說,就算能擠出這部分,天下百姓難免要過的艱苦一些。大祁建朝不足百年,最需要的不是贏了某一場仗,而是不能生內亂。”葉央喝了口懷王殿下親自倒的雨前茶,滋味鮮甜,“聖上也不能再徵軍戶了,對不對?”

商從謹緩緩點頭,儘管還是不明白葉央爲什麼大晚上過來找他,只爲了說這些東西。

皇帝不好當,西疆外虎狼環伺,一旦想解決外憂,那麼就免不了內患。兩國兵刃相交,以少勝多的險仗只有老天給面子,才能僥倖贏一場。大祁的士兵及其家眷都屬於軍戶,除了常備兵力,一旦發生戰爭,由皇帝下旨徵兵,到那時凡軍戶人家都要出一個男丁入伍。來源多爲罰沒的犯人,也有一些沒田地的窮苦人家自願成爲軍戶的,一入軍籍除非有了一官半職,否則子子孫孫都只能從軍,死到絕戶爲止。

才勒令軍戶出丁,若兵力不足,只有強行讓普通人成爲軍戶——又促成了內患加劇。哪怕湊足了能打贏的將士數量,又沒有如此多的糧草養活這些人。

可庫支爲了大祁的疆土已經籌備了許多年,顯然已做足了長久耗下去的準備。

進退兩難,進退兩難。

有沒有可能解決呢?

“過不多久聖上定要再擴充軍戶,我有個辦法能暫時緩解兵力不足的問題,且不會造成民怨的內患。雖然出身武將世家,我在聖上面前卻說不上話,況且說了,也沒人會信……”葉央皺眉,緩緩開口,眼裡全是猶豫。

商從謹呼吸一窒,明白了她的用意,“你想讓我去向父皇說?”

想到這三天不眠不休地看完了大部分大祁官書,又仔細回憶腦子裡爲數不多的現代記憶,葉央總算有個想法,或許這具身體真的天賦異稟,在武學軍事方面幾乎到了無師自通的境界。她吐了口氣,點頭道:“主意是我腦子一熱想的,若不可行,自有大臣否決,只是成不成的,我必須說出來。”

這也算是……她爲數不多能做到的事了。

“你想讓我去說什麼?”身爲皇后嫡出,商從謹或許還不如三皇子受寵,但葉央只同他一人相熟,也只能把希望交到他身上。況且……皇帝的潛意識裡,或許是最喜歡這個兒子的。

不知道這算不算利用,葉央懷着三分愧疚,低頭沉聲說了六個字:“廢軍戶,改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