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一秒記住,

大祁鎮邊共分三軍,鎮邊南北二軍約七萬人,南軍招撫夷人,綏靖南疆的各民族,北軍同胡人對峙,雖然建朝後胡人與大祁交好,但不可不防。還有駐紮在京郊勤王的禁軍,皇宮大內執勤的禁軍,加上分佈各地負責治州的統兵人數約十萬。

此外,還有負責割斷烏斯和庫支交通聯絡的兩萬將士,剩餘不到十萬人悉數分佈在西疆內,大部分集中在雁冢關。

這已經是大祁能拿出的全部兵力,起先葉央也很疑惑,她印象裡的古代動不動就上百萬大軍的,怎麼一接觸到人數就少得可憐了?

後來才明白,古人所稱的百萬大軍多是虛指,三國時的赤壁之戰,曹操號稱八十萬大軍,事實上把軍營內燒火餵馬的人都算上,也遠遠不夠八十萬。大祁統計將士數量的優點是,只計算可以參戰的人數,換句話說,西疆的十萬人馬都能提刀打仗。

但缺點是,那十萬士兵裡,二十歲到五十五歲都有,不能保證每一個人的戰鬥力都在平均水平線上。

不過事情並沒有那麼糟,儘管葉央前去西疆沒有封銜——主要是皇帝不知道該怎麼封,卻把神策軍交到了她手上。定城一役後神策軍已折損大半,早不如葉駿將軍在世時那麼威風,近年來也沒有編入新丁,也未駐守雁冢關。神策軍人數僅僅兩千有餘,早已受了皇命趕往123言情城支援邱將軍。

而葉央要做的,就是與其匯合,然後統領這支隊伍守住雁冢關!

她仔細研究過大祁的水經地形。雁回長廊六城加起來,大約佔西疆三分之一的面積,那片區域唯一的水源被稱作123言情。一般河流通稱爲“水”,如涇水渭水等,但123言情實在太特殊,故而用了特別的稱呼。與其他自西向東匯入大海的江河相比,123言情是自東向西流的,發源地在123言情城,經過雁冢關消失在定城外,水勢不大卻全年不會乾涸。

這是整個西疆唯一的固定水源,至關緊要,其餘都是123言情的分支,夏天最旱的時候便會乾涸,難怪庫支鐵了心要拿到。之前大祁控制着雁冢關,保護了關內的123言情城及其他城池,可一旦戰中失利,庫支控制了123言情的源頭,那麼就等於控制了整個西疆的命脈。

雁冢關一戰,形勢嚴峻刻不容緩!

神策軍也知道了他們將迎來新統兵的消息,急速行軍的同時不免疑惑——難道在定國公滿門已無人能從軍的情況下,皇帝仍然想保留神策軍,不願將他們收編入其他軍營中嗎?

傳令的人不能回答,於是神策軍上下只好繼續等,數日後,兩千餘人等來了他們沒有任何封銜只是個平民的新統兵。

那人身材瘦長,面上蒙了層灰顯得風塵僕僕,眼底一道疲累的血痕,其中隱含的光亮卻殺進每個人心裡去,聲音沙啞着說了四個字:“我叫葉央。”

葉央!

神策軍原是葉駿將軍的部下,一小半人經歷過雁回長廊之戰,對這個名字並不陌生,甚至有人回想起庫支圍城那日,敵軍後方突然冒出的火光。

大祁武將名門出身的女兒,讓不少鐵骨錚錚的漢子都由衷欽佩,如今這個人活生生地出現在神策軍大營之中,帶着滿身滄桑。

葉央一路行進追上神策軍時,大腦已經累得停止思考了。急行軍每日有最低的行進距離,她緊趕慢趕才追上,還好入了夜將士要紮營,她又跑了一個時辰纔看見營地的火光。

還未接近,已經有值夜的士兵發現了葉央,她急忙亮出魚符才制止住對方拉弓射箭的動作,緊接着跑到主帳前下馬,看着四周圍上來的男人們作自我介紹。

四個字一說出來,神策軍上下都震動了!

葉央?哪個葉央?當然是從前上司的女兒了,那個在定城一戰中冒死重創庫支的姑娘!只是她以什麼身份來的?葉央並沒有拿出朝廷的聖旨或帥印,僅僅持有能號令神策軍的魚符。

“雁冢關戰事正緊,聖上命我統領神策軍。”葉央提氣沉聲,開口時全然沒有同齡少女的柔嫩,反而啞得有種莫名的悲壯感,“魚符在此!”

四周亮起的火把火盆照亮她高舉的東西,那是大祁調動神策軍的信物,一分爲二,一半在皇帝那裡,另一半交給被任命的大將,戰後收回,魚符如今迎來了它的第一位女主人,幽青色的銅身反射着火光。

有個甚是健壯的人撥開人羣走了過來,穿着普通將士的玄甲,麪皮黝黑,黑得襯出頭髮鬍子都是褐色,鬢角很長,幾乎和鬍子長到了一塊兒,葉央放下魚符和他對視,問道:“怎麼稱呼?”

“神策軍昭武校尉,屬下姓李。”那人驗過她的魚符,抱拳行禮,“見過葉將軍!”雖然不明白朝廷爲什麼派個女人過來,但葉央既是名門出身,又有抵禦庫支的戰功,這麼稱呼想來不會錯。

這個人和葉二郎職位相當呢……

神策軍更像是精銳部隊,佔了個“軍”的名頭,人數卻沒那麼多,兩千餘人照例只設一正一副兩個校尉,再加上將軍統領,只不過自從她爹戰亡後,這個將軍的位置始終空着。

葉央先是瞭然地點頭,而後搖頭道:“李校尉,莫要如此稱呼……聖上只命我暫時執掌神策軍,並未封我爲將軍。”

若是打輸了仗,神策軍就得歸別人了。不知道她爹的那些忠誠部下知道這點,會不會改變對她的態度。

沒有封銜?

離得近的人已經滿腹疑惑,互相交換一個不解的眼神,遠處有隱約的議論聲傳過來。

“都閉嘴!”李校尉人長得健壯,嗓門也大,一聲怒喝讓四周頓時寂靜,只剩蟲鳴聲,又轉向葉央道:“既無封銜,又掌全軍,那還該以將軍之禮對待。”她拿着魚符,便無人能質疑身份。

葉央想了想,依舊不讓衆人叫自己將軍,將馬交給專職的人牽走,囑咐喂些草料,詢問李校尉道:“還有多長時間能到雁冢關,與邱將軍匯合?”

畢竟邱將軍纔是自己的上司,對於指揮作戰她還沒什麼經驗,不能一味託大。

話音剛落,李校尉臉上呈現出一種很爲難的表情,回答:“一大早收營,次日傍晚便能到達雁冢關,只是……斥候回報說,邱將軍守關失利,庫支已經過了雁冢關,準備攻打123言情城了!”

竟然如此!

不過趕了幾日路,雁冢關的情勢就惡劣到如此地步麼?葉央吃了一驚,她以爲至少也能呈僵持局面的。

“那可難辦了……”她抿了抿乾裂的嘴脣,還是討了一袋水喝,咕咚咚灌下一半把水囊還了回去,乾涸到幾乎炸開的肺總算舒服了,“那我們先不急着去找邱將軍。”

“這是爲何?”在神策軍將位空懸的一段時間,上下都由李校尉號令,突然冒出來的葉駿後人奪去了權力,他仍無異議,只是葉央下的第一個命令太奇怪了,“朝廷不是讓我們儘快支援鎮西軍嗎?”

“兩千人支援幾萬人?”葉央隨李校尉往軍帳走去,仔細想了想才說,“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李校尉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嗎?”

聲音有些大,紛紛讓路的將士已有不少聽見了她說的話,投過來的眼神就不十分和善,亦褪去了起初的狂熱。

怎麼?聽說前頭有兵敗的跡象,便想退縮了嗎?朝廷太糊塗,爲什麼派個女人來給神策軍拖後腿!

李校尉恐怕也是這麼想的,微微蹙眉,欲言又止。

“你可是覺得我害怕了?”葉央並不介意,用那張疲憊至極的臉擠出一個笑,幾縷亂髮黏在耳側,“覺得女人怕死,並不適合統率神策軍?”

“沒,沒有。”李校尉搖頭否認,黑麪皮上卻寫着滿滿的不信任。他剛剛一定是瘋了,纔會覺得這個小丫頭很可靠。

已經走到軍帳前,葉央轉了個身,面向一路跟來的玄甲將士,眼睛一寸寸掃過每個人,將他們或迷茫或猶豫的表情收進眼底,厲聲喝問:“害怕的不是我,是你們罷!”

從進入營地的那一刻她就隱隱覺出了這股氣氛,籠罩神策軍的不是堅定的戰意,而是如普通人一樣的迷茫猶豫,甚至逃避!想象中大祁最精銳的部隊,如今一看竟和普通人沒什麼區別?而那氣氛她並不陌生,從雁回長廊死裡逃生後,將近一整年的時間葉央都是在這種情緒裡度過的!

她知道將士們經歷了什麼,作爲當年衝在前線的精英,他們每一個人都無比深刻地見識過庫支人的兇殘,爲了最大限度地牽制大祁的戰鬥力,庫支人是不介意把婦孺俘虜綁在盾牌前當防禦的。

其中或許有人親手射殺過同胞,卻對挽回勝利沒有起到絲毫作用。

在這個心理學不發達的古代,很大一部分將士患上了嚴重的戰後心理綜合症,猶豫,退縮,無時無刻不沉浸在痛苦的回憶裡,他們的將領死了,親人死了,頂着神策軍的名頭閒賦在西疆境內,不敢接近邊關一步,生怕噩夢重演!他們已經不再是大祁最鋒利的刀劍,利刃生鏽了,有朝一日,會被更精銳的部隊所取代!

怎麼能眼睜睜看她祖先創下的神話漸漸消失呢?出發之前,葉安北拿了一幅畫卷給她看,那是葉央第一次見到自己的父親。

在之前,她以爲葉駿將軍會更英武一些的,卻沒想到是個清俊的男人,看上去只得二十歲,意氣風發催馬揚鞭,鞭尾繫着條紅綢,眼角含笑。

“你們比我更害怕!”葉央深深吸氣,似乎看着每一個人,又似乎誰都不看地把話說給自己,“你們害怕不得不再次傷害同胞,害怕庫支接着用俘虜這招逼你們就範,害怕拼盡一切力量後仍然像輸掉雁回長廊那樣輸掉雁冢關!”

“但我告訴你們,我葉央不會怕!我的父母哥哥,凡是在西疆的親朋好友都死了,一個都沒活下來!我的眼裡只有仇人!如果不能勝利,那就堵上一切同歸於盡!我只害怕一件事——”連天趕路少進水米,讓她的喉嚨幾乎冒出血來,眼前蒙上了一層黑霧,深深淺淺地遮擋了那些將士的臉,有一瞬間葉央什麼也看不見,仍然大聲道,“我的父母兄長用死來讓我不再後退無需顧慮,我只怕辜負他們的囑託!”

若光是野蠻,庫支人還沒到那般不可戰勝的地步。除了殺人,葉央在九歲那年就領教過他們的手段。在破定城後俘虜老幼,逼迫他們作爲第一道屏障,大祁將士若想進攻,就不得不將刀劍揮向同胞,休戰時還會趁夜拖來俘虜,在大祁營地周圍用極慢的方法殺死,那哀鳴慘叫成了每個士兵今生也不會忘卻的聲音。

神策軍當年人數過兩萬,如今餘下的這兩千,被庫支的手段折磨成再也不能衝鋒向前的廢物。

可如今葉央來了,她告訴每一個人,你們再也不用害怕,因爲能死的親人都死絕了!沒有誰能牽制住你們,除了自己!

同胞流盡了最後的血來提醒你不要後退,那爲什麼,還要辜負這最後的囑託呢?

“老子全家都死在定城了,如今光棍一個,還怕他個球!”人羣裡不知姓甚名誰的人狂笑着開口,高高揚起自己的右手,“殺了庫支蠻子,以血還血!”

“以血還血!”

“殺盡庫支!”

聲浪陣陣,衝開營帳隔風的簾子,葉央滿意地點點頭,看了眼呆立在原地的李校尉,又看看身後的軍帳問:“……我是住這裡,沒錯吧?”

李校尉周身一顫,虎目竟然隱隱含淚,抱拳道:“老李糊塗,竟以爲將軍不欲同邱將軍匯合是貪生怕死,是我糊塗!”

“都說了我不是將軍。”葉央打斷他的話,豎起一根指頭搖了搖,接着說,“不過,我的確不想現在就去支援鎮西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