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光信看着這兩個孩子,不覺老淚又開始長流,丁家真是有福氣啊,大難來的時候,能有這麼多人站出來擔當。可是,這兩個年輕的孩子,正是幹事業拼命上進的時候,是人生中最美好的年紀,自己怎麼能忍心讓她們去付出呢?該是自己這把老骨頭付出的時候啊!自己是志華的父親,是血脈相通的父子,配型成功的機率肯定是最大的!況且,自己已經是到了這個年紀,多一個腎少一個腎又有什麼區別呢,就是把兩個腎都給了志華,自己也願意啊!
丁光信在方鶴翩的身邊坐了下來,看着兩個正在流淚的孩子,說:“秀青,志娟,你們都是好孩子,爸爸謝謝你們,我們丁家謝謝你們!尤其是秀青,你對志華的不離不棄,爸爸很感動,可是捐腎這麼重大的事情,我想了想,還是讓我去吧,我這把老骨頭,還能爲兒子貢獻自己的身體,是值得的,更是高興的,志華是我的兒子,肯定能配型成功,我一個人去做配型就行了,你們都不用去做,聽爸爸的話,好吧?”
方鶴翩聽了丁光信的話,心裡不免又一陣痠痛,怎麼能讓老頭子去捐腎,雖說現在他老了,可還是一家之主啊,萬一他有個什麼閃失,這個家怎麼辦?不行,絕對不行!還是我去吧,我是志華的媽媽,志華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他的血型肯定和我一樣,我的腎一定能和他配型成功的!
方鶴翩把手扶在丁光信的肩膀上,就那麼看着面前已經蒼老的丈夫。那斑駁的頭髮,那縱橫的溝壑,那已經微微彎曲的脊背,都說明,老丁老了,不再是當年那個和他結婚時年富力強英俊瀟灑的丁光信了。可是,他是什麼時候變老的?方鶴翩似乎不記得了,似乎是突然間就感覺他老了,還是一天天沒有感覺中變老的呢?歲月就是這樣無情,無聲無息中就剝蝕了你的琪春你的美貌你的強壯你的精幹……讓你慢慢變得形容枯槁,老太龍鍾……看着丁光信,方鶴翩似乎也看到自己的樣子,自己一定也老得不成樣子了,一定也是十足的老太婆了吧……那麼我這把老骨頭,能爲兒子捐腎,不是更值得高興麼?
“老丁啊,你聽我說。”方鶴翩哽咽着說,“你們都別爭了,我去做配型,我是志華的媽媽,一定可以配型成功的,一定可以的,你們放心,我一個人去就行了!”
杜秀青和丁志娟擡起頭,看着眼前兩位已經不再年輕的父母,那麼固執地爭着要去爲志華做配型,不由得又流下淚來。
“不,媽,爸,你們都別爭了,按我說的去做,我先去配型,如果不成功,就讓志娟去,再不行,最後輪你們,好不好?”杜秀青強忍着眼淚說道。
“不……”丁光信說道。
“爸,別說了,就這麼定了!”杜秀青斬釘截鐵地說道,然後站了起來,朝急救室的門口走去。
丁光信張大了嘴巴,方鶴翩也想說什麼,卻只是張了張嘴,沒有吭聲。
或許,這句話,讓他們體會到了秀青作爲一個領導的威嚴?還是真的那麼不可否定不可抗拒?
這時,一位高高瘦瘦的穿着一身深綠色手術服、全部武裝的醫生從急救室走了出來,杜秀青第一個迎了上去。
“醫生,怎麼樣?”杜秀青急忙問道。
“是急性腎衰竭,必須馬上換腎,才能挽救病人的生命!你們的家人都來了嗎?”醫生問道。
“來了來了!”丁光信、方鶴翩和丁志娟一擁而上,圍在醫生的身旁。
“你是父親,你是母親?”醫生看着丁光信和方鶴翩問道。
“是的,是的。”兩個人幾乎是異口同聲。
“病人有沒有兄弟姐妹?”醫生看了看他們,接着問道。
“有,我就是病人的妹妹,親妹妹!”丁志娟說道。
醫生又看了看丁志娟,說:“兄妹配型的成功率最高,況且年齡相差不大,排異性比較小,建議你們先做兄妹配型!”
丁志娟一聽真要自己去做配型,一下子心裡就嚇蒙了!果真要從自己的身體裡摘一顆腎下來,說不害怕那是假的,她的臉色頓時就蒼白了,嘴脣有些顫抖。
“好,好……”丁志娟顫抖着聲音說。
杜秀青明顯感覺到她的害怕,用手緊緊摟住了丁志娟的肩膀。
“醫生,我是病人的妻子,讓我去做配型吧,夫妻配型成功的機率也很高的,讓我去吧?”杜秀青對醫生說。
醫生開始並沒有過多關注杜秀青,聽他這麼一說,不免對她多看了幾眼,這年頭還有主動提出要爲丈夫捐腎的妻子,難得啊!
“可以是可以的,不過夫妻配型成功的機率還是比較低的,兄弟姐妹之間的配型成功率高。”醫生看着杜秀青說道。
“我知道,不過還是有希望的,對吧,那就讓我去配型吧,如果我的配型成功,就用我的,他們就不用做配型了。”杜秀青說。
“爲了讓病人能在最快的時間得到救治,建議你們四個人同時去做,這樣配型成功的機率比較大,誰的合適,就用誰的,你們看怎麼樣?”醫生說道。
“這……”杜秀青看着公公婆婆猶豫了一下,說,“要不這樣吧,我和妹妹先做配型,如果我們倆其中有人合適,我的公公婆婆就不用遭這個罪了,畢竟他們年紀大了,如果我們的都不合適,那就讓他們再做配型,你看怎麼樣,醫生?”
“腎源移植只要供受者血型相同或相容均可捐腎,也就是說,父親母親或者親兄妹都可以將腎臟捐給病人。不過,還要做其他相關檢查,合格後才能手術:首先要進行常規檢查瞭解全身健康情況:比如血常規、尿常規、肝腎功能、乙肝、丙肝全套。肝膽脾胰雙腎輸尿管b超檢查、胸片、心電圖檢查完了這些,還要做供者與受者器官配型檢查:淋巴毒試驗、人類白細胞抗原配型試驗、羣體反應性抗體檢查;最後要進行腎圖檢查,雙腎ct平掃及雙腎血管成像瞭解腎臟血管有無變異),做手術前的最後準備。以上檢查是分步進行,先易後難、先便宜後較貴的項目,大約需一週左右時間才能知道結果,每人的檢查費用約爲5-6千元。你們可以考慮一下,由哪幾位親屬去做供體檢查。”醫生說道。
聽醫生這麼一說,杜秀青大概明白醫生的意思了,就是說她作爲妻子,在有父母兄妹願意做供體移植的情況下,其實是沒必要再去做配型的,因爲這樣既浪費了錢,耽誤了時間,還白白遭受那份罪。可是,她是真的想爲志華捐腎,所以也顧不得這麼多了。
“你們全家再好好考慮一下吧,病人在沒有換腎以前,只能靠透析來維持生命,所以配型越快越好!”醫生說完就走了。
“你們該去交住院押金了。”一位護士走了過來說道。
“多少?”丁志娟問道。
“根據病人的情況,先交十萬吧。”護士說道。
聽到這個數字,四個人都驚呆了:天啊,一下子就要交十萬!哪來這麼多錢啊?
方鶴翩的淚又開始洶涌而出,杜秀青和丁光信一臉的驚愕。只有丁志娟表情淡定一些。
“爸媽,你們放心,我帶了這些錢,我去交。”丁志娟說完,就要往下走。
這時,丁志華被從手術室推了出來,依舊是那樣奄奄一息的樣子,臉色是死灰色。
丁志娟是第一次看到哥哥這個樣子。她站在哥哥的病榻前,拉着他的手,一個勁兒的掉眼淚。剛纔醫生的那番話讓她以爲要真的捐腎給哥哥心裡的那種擔心和害怕,現在看到病榻上的哥哥,全都沒有了,她覺得,只要哥哥能快點好起來,她願意馬上捐給哥哥一個腎,馬上,現在就可以!
“哥……”丁志娟哭着叫了一聲。
丁志華聽到這個聲音勉強睜開了眼睛,他看到妹妹流着眼淚看着自己,嘴角強擠出一絲笑意。他動了動自己的手,似乎要摸摸妹妹的手,可是卻只是那麼動了幾下,沒有絲毫力氣。他本想安慰一下妹妹,這個總是在他面前耀武揚威,在他頭上作威作福的妹妹,此刻似乎變得那麼脆弱,那麼無助,那麼讓他心疼……他不願意看到她這個模樣,他更願意她惡作劇地捉弄他,更願意看到她的強悍和發飆的樣子,似乎只有那個瘋狂樣,纔是他的妹妹……
“志華……”杜秀青低着頭,叫了一聲。
“兒子啊……”方鶴翩和丁光信也叫道。
看了看大家,丁志華覺很累了,又閉上了眼睛。
他覺得這個世界似乎是一片混沌,大腦裡渾渾噩噩,全是黑暗,全是漩渦,似乎在不斷地吞噬他,吞噬他,而他的身子,似乎就像秋風中的一片落葉,那麼輕飄飄地在無邊的黑暗裡慢慢掉落,掉落,最後無影無蹤,讓他幾乎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就這樣死去吧,這樣死去比什麼都好……他心裡想,爲什麼要送到醫院來呢?爲什麼要把全家人都叫來呢?就讓我這樣靜悄悄地走吧,不驚動任何一個人……人啊,爲什麼有時候想死都是那麼難呢……他的眼角又滑下了清淚……
方鶴翩邊流淚,邊爲他擦去眼角流下的淚滴。
“孩子啊,媽媽在這兒,別怕啊,媽媽在這兒,媽媽會一直陪着你的,陪着你,孩子,你一定要堅強,要挺住啊,你是媽的命啊,孩子啊……”方鶴翩小聲地哽咽着說。
丁志華混沌中聽着媽媽的話,眼角的淚就更多了……
這個世界,似乎只有媽媽纔是自己最不能捨棄的人,是的,媽媽,自己是媽媽的命,爲了媽媽,自己也得活着啊……
丁志華勉強嚥了口唾沫,就那麼在模糊混沌中慢慢睡去,慢慢陷入無邊的黑暗,慢慢進入黑暗中漩渦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