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於最近蘇州小說界的熱熱鬧鬧,京城就顯得沉默多了。不過這也是這些年的常態了,京城的新聞不多,報紙上提起業界,常常說的也就是幾個小說作者的軼事罷了,別的不愛提,主要是提了也沒有讀者關心。說到底報紙是做給讀者看的,當然是讀者導向型。
京城小說界,絕對稱得上大佬的白明星最近都快忙昏頭了——前年他和宋志平,還有另外一位圈外人士,合辦了一份報紙。如今這份報紙已經到了關鍵時期,需要延伸出新的子刊了。這個時候正是需要他們這種有人脈的人上下打點,偏偏宋志平不在,於是全都落在了他一個人身上。
宋志平不在京城,這是一件知道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江湖傳聞,宋志平春天裡的時候就已經離開京城了,對外宣稱的理由是想再來一次訪友之路。當初他還沒有如今地位的時候,因爲這樣那樣的考量(其實主要就是爲了開拓市場,結識天下英雄),滿天下跑過一趟,將當年各地小說界的優秀人物見了個遍。
而現在,算是重走這條路,見見過去的老朋友,再看看這些年新出的後起之秀。
這件事說小不小,說大不大,正經引起過關注,但是熱潮過去之後也沒有反覆提就是了。
這件事當然算是大事了,畢竟宋志平也算是小說界登頂人物了,他這樣的人一舉一動都不是小事,報紙是很樂於報導的。何況這次也不是吃飯喝水睡覺這樣的小事,正正經經的是一件大事呢!若是操作一番,也算是文化界的大事了!放在會炒作的人那裡,全程都會有報導,非得霸佔頭條很長一段時間,並且在之後的時間裡持續刷存在感。
實際上當年宋志平第一次遊歷天下的時候就是這樣!宋志平一直是一個很會自我炒作自我包裝的人。別的作者或許沒有這方面的意識,但是宋志平的話,放在後世他就是一等一的廣告人!
但是偏偏這一次,在他地位更高,更加受人關注的時候他沒有選擇那樣做!甚至沒有太過於聯繫報紙報導這件事,報紙之所以刊登了這個消息,更多的是因爲知道這件事後的主動報導。
畢竟這也是件大事了...
業內有人猜測是他這次自矜身份,吃相變得好看了...業內雖然有不同俗物的人存在,卻也有十分精明的人。宋志平當年的一通騷操作,就算那之前大家想不到,看到之後也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了。
而現在,他再來一次遊歷天下,如果還像當年一樣。嗯...考慮到他如今地位不同,恐怕大家都要覺得膩味了。
這麼想倒是沒有問題,但問題是這樣想也沒辦法解釋宋志平爲什麼要在這個時間點跑去遊歷天下啊——要知道,這樣搞根本沒有好處呀!看現在就知道了,隨着宋志平離開京城時間越長,他的存在感越稀薄。也就是小說連載的時候大家才記得,原來京城還有這樣一尊大佛!
而真正同宋志平走得近的朋友就知道,事情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兒!只能說刻板印象害死人,宋志平往常無利不起早,精於策劃的形象已經深入人心了。以至於這個時候他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大家都不能想得簡單點。
白明星好不容易將報紙的事情跑下來,回頭和樑百歲喝茶的時候就忍不住抱怨道:“如今這報紙總算是能賺錢了,但這錢賺的可不容易!早知道當年就應該聽一個朋友的話,投錢做生意。我那朋友如今的生意也做的極好...當年和他合夥是不會虧的,關鍵是輕鬆!”
白明星這人花錢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以至於他這個實打實的作家富豪榜前列的人物還得想辦法在別的地方賺錢,搞搞副業啥的。但同時,他這個人就喜歡輕鬆、玩樂的活着。雖然辦報紙的事情忙的不多,也就最近真的讓他忙了這樣一把,還是讓他有些抱怨起來。
對於白明星的毛病,樑百歲是知道的,也不尋思對他說教了——根本沒用,且不說白明星長這麼大,思維方式什麼的早就定型了。就說他本身就是一個極受追捧的人物,早就被人寵壞了...不太容易聽得進別人的勸告。
不過樑百歲自己也很清楚,這就是大哥說二哥罷了。做到他們這個地步的小說作者,大多是很以自我爲中心的,絕對不能被作者、被評論家們、被同行,甚至被流行風尚帶跑路子,不管什麼時候都要有自己的想法。
這在寫小說的時候是值得稱讚的性格,但在生活中就不會很討喜了。可是人就是這樣一個整體,總不能寫小說的時候需要這個性格,於是就保留,生活中不合適就丟棄——又不是人格分裂,誰能輕易做到呢!
所以樑百歲只是開解道:“賺錢都不容易,真的去和你那朋友做生意去了,也得擔心。相比之下,做報紙已經算是容易的了,好歹這一行的水深你是知道的,真正捏在手上也算得心應手。”
白明星不是不明白這個,只不過是想抱怨抱怨而已。這時候聽樑百歲這樣說,也就不多話了,只是忽然道:“還是志平離開京城太匆忙...我就該攔着他,至少秋天再離開!這樣一來也不會是我一個跑這些事了。”
“呵呵...”樑百歲輕笑,搖頭:“這件事能拖到秋天嗎?不能的!宋兄在別的事情上足夠果敢,唯獨這件事拖泥帶水到了極點!好不容易這個時候拿定了主意,那自然是再不能等了!”
“他沒有拿定主意的時候也就罷了,待他拿定了主意,那必然是一個月,一天,甚至一個時辰都不能等了!”
聽樑百歲說的堅決,白明星擺弄了一下茶杯,似乎有些茫然:“說實在的,這件事我一直不太懂...”
“誰讓你這個人一向在這些事上遲鈍呢!”樑百歲老神在在。
“宋兄當時以爲自己能放得開,結果時候過得越久越是知道,當初就應該拼死一搏——倒不見得當初拼死一搏就能贏,而是連拼死一搏都沒有,現如今回想起來該怎麼想?他只會日日夜夜地想,如果當初做些什麼是不是就有機會了!正是這般的後悔讓他一刻也不能等了。”
樑百歲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看着白明星,白明星明明是和宋志平走得最近的一個朋友,當初和連翹也是極爲交好。可就是生就了一雙拙眼,有一些事情一點兒也看不出來。等到後來連翹都離開京城了,這才聽別人說知道是怎麼回事兒。
對此,樑百歲都不知道說什麼好......
宋志平離開京城是春天裡,這件事其實沒有什麼徵兆。就是某一天大家聚會,賞評最近天底下風頭正盛的小說,當然了,主要還是京城這邊的。
不知道怎麼的,翻出了去年做賞評時記錄各種評語的冊子。這個冊子翻到上一年春天差不多的時候做的錄入...當時執筆的人是連翹,連翹的字在行內算是不錯的,雖然不是什麼大家,但是看得出來她讀書的時候是個聽話的,基礎紮實,後來又多有練習——至少比行內大多數一筆快認不出來的草書要強不少。
爲了趕稿,大家的字跡多少有些草。
連翹的字體是很常見的簪花小楷,女子用這種字體很多,男子有的場合也會用。而連翹的簪花小楷有一個最大的特色,那就是字形偏小偏圓。看的久了,總覺得是一個青春年少的小姑娘在素白紙箋上乖乖巧巧的樣子。
第二日宋志平就宣佈要去遊歷天下了,作爲全程見證了這件事的人,樑百歲哪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呢!
也就是白明星還要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呢?
白明星聽樑百歲說起這些——他本人在男女之事上向來沒心沒肺,家裡有一位賢妻,美貌妾室也有好幾個,再加上別的鶯鶯燕燕,可以說是塞滿了後院。實際上,他根本不能理解那種心情。
他在故事裡寫狐仙鬼怪,偶爾也要寫一下男女之情,就是香豔迷離的那種...但在現實生活中就呵呵了。
“何至於如此!?”他最終也只能嘆息。
“何至於如此。”樑百歲重複了一遍他的話,無奈地搖了搖頭:“怎麼就不至於如此了!連小姐在她的小說本子裡也曾經寫過,人生在世,一人總歸是要爲另一人受苦的。此苦不能解,解不了!也只能說是冤孽了。”
說這個話的時候樑百歲想起了一些東西,在他的少年時代也曾有過一樣的事情。那時候他還一文不名,心裡有鍾情的女子...然後這個故事沒有然後,畢竟生活不是小說本子,總能得償所願。
越是經歷地越多越久,就越是知道真情可貴!如果可以用此時自己的全部財富、名聲、地位,換到曾經求而不得的女子,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去做!
宋志平本身的猶豫讓他吃驚,在連翹離開京城的時候他毫無作爲——在當時,樑百歲冷漠地看着這一切,他心裡早就知道宋志平一定會後悔的!這幾乎是不用懷疑的事情。而作爲朋友的他本可以提醒,最後卻什麼都沒有說。
有些事情旁人是不能提醒的。
樑百歲覺得宋志平運氣真的很好,即使前期猶猶豫豫,錯過了最好的機會。但到底沒有一壞到底,在一個還算可以得時機知道自己應該去做什麼——正如樑百歲判斷的,並不是說宋志平現在去做些什麼就能夠得償所願,而是有些事做了和沒做是有區別的。
如果做了,然後失敗了,那只是求而不得的悵惘。如果什麼都沒有做,那麼每當回憶起這件事,就會忍不住去假設,忍不住自責、後悔、藕斷絲連。
在連翹還沒有和別人在一起的時候,還來得及...而在那之後,說這話的機會都不會有了——說了又怎樣,會忍不住設想,是不是自己來遲了才這樣的!
“他如今跑到蘇州去,也不過是還當初的賬而已!”樑百歲說這個話的時候幾乎有些不忍,作爲一個在這些事上足夠敏銳的人,他其實早就已經窺見這是一場徒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