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離陽谷,快馬,則兩三日腳程,蘇蔬一行人不快不慢的趕路,未到十日業已進入陽谷縣內。
陽谷縣各方各面早得到公函,新知縣走馬上任,鄉紳名流和縣衙各級官吏,多番聚首,既對前任知縣的莫名離去衆說紛紜,又對現任知縣身份的好奇和猜疑。並時時刻刻在打探消息,未知新縣尊何日到達,準備工作卻已做好,整個縣衙粉刷一新,寓意新人新氣象,三班衙役日夜留守,一副認真工作之態,各名流鄉紳早定下陽谷最大的酒樓‘香溢四海’,準備給新縣尊接風洗塵,城門口更是日日派人盯着,一旦見發現縣尊身影,即刻鳴放響炮通知,然後官吏鄉紳名流,着手迎接。
這,不過是官場慣例,不吃這一套者是鳳毛麟角,弄個萬人空巷的盛狀,誰人心裡不高興。
沒吃過肥豬肉還沒看過肥豬走嗎,蘇蔬對此多少了解,偏不給這些人邀寵的機會,她帶着家人悄悄入城,想先往縣衙安排住宿,卻正值午間飯食,大山大河嚷着說餓,蘇蔬當下決定,先找個飯館用過午膳再去縣衙不遲。
姬少遊在這一行人中,起的是先鋒作用,這些問路投宿之事皆由他來操辦,他身手敏捷,往前竄了幾步,見個小小的陽谷縣雖無汴梁之繁華,卻也頗具特色,沿街店鋪林立,作何經營的都有,飯館酒肆茶寮更是一家挨着一家,他選個有些規模的,指着給蘇蔬看。
“妹子,此家吧,我們人多,太小的飯鋪坐不下。”
此番來陽谷,蘇蔬叮囑大家,要低調,一是自己身份有異,不想給人識破,二是想暗地裡查探案子,太招搖會讓對方有所防範,她怕這樣規模的酒樓不期而遇某些權勢之人,谷地山說的好,甄家在此能夠威霸一方,定然是樹大根深,關係錯綜複雜,並絕非等閒,她此時不想被人認出,還沒有做好準備工作,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她覺得初來乍到,穩定之後再說其他,是以,想婉拒姬少遊,低頭思忖,吃頓飯而已,別掃了大家的興致,遂點頭同意。
姬少游回頭喊一句:“吃飯嘍!”
嗖!大山大河兄弟二人,一馬當先,跑在前頭,沒等蘇蔬囑咐什麼,他兩個已經進入,須臾,等蘇蔬到了面前,他兩個已被亂拳打出,裡面之人還不停謾罵,“哪裡來的怪物!”
大山大河被羞辱,怒氣衝衝,在汴梁住了多時,亦明白他哥兩個之樣貌有異於中原之人,但汴梁是國際大都會,別說他們這樣之人,黃頭髮紅頭髮白臉膛黑臉膛的外邦人經常來往,是以百姓見怪不怪,他兩個住的也安生,但到了陽谷,他們突然成了怪物,若非被師父叮囑低調,他兩個就出手了,卻也委委屈屈,在地上一蹲。
蘇蔬走過去,拉起他二人道:“師父再給你們上一課,小寶你也聽着。”
韋小寶急忙湊過來,他之前仗着自己功夫高技藝多,對蘇蔬這個師父不是特別看重,直到後來去了汴梁,見識了蘇蔬之家大業大,此次蘇蔬又當上知縣,他更加佩服,於是認真的來聽。
蘇蔬一本正經道:“我曾經教過青依,若是有男人在她面前故意袒露身體騷擾,不要害羞,你一害羞,正中他人下懷,要無視,當他不存在,他奸計沒有得逞,敗的是他。眼下,你們被酒樓的人謾罵嘲笑,你們不能氣,你一氣,他們就高興,要無視,要毫不在乎,自愛也好,自高自大也罷,自我感覺不錯纔對。”
大山嘟囔道:“師父,我兄弟二人最初闖蕩江湖時,經常被人笑話,我們已經習慣,但是,人家是不允許我們進去,我餓。”
吃飯而已,蘇蔬呵呵一笑,“跟在師父後面,今日中午,吃點好的。”
她說着,帶衆人走到門口,見裡面一片喧囂,非常熱鬧,此酒樓生意爆棚,纔會這樣慢待客人,蘇蔬暴脾氣已經上來,她高喊店裡的小二出來牽馬伺候。
誰知,裡面毫無反應,她索性邁步而進,身後跟着大山大河一干人。
進來後才發現,裡面果真是人滿爲患,像是某戶人家在此辦酒宴,怪不得酒樓夥計不讓進,一定是客人包下此間。
裡面的夥計不下五六人,沿着樓下大廳的四周而站立,個個彪悍,並且看上去不像是酒保,倒像是打手,身穿清一色的黑色短褂,黑色褲子,纏着黑色綁腿,腳蹬青布鞋,雪白的襪子,頭戴黑色的軟帽,既乾淨利落,又威風凜凜。
呼啦啦進來一羣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最近的夥計厲害哄哄的過來,不可一世的看着蘇蔬,“出去。”
他若是好言好語,蘇蔬知道有客人包下酒樓,她定然會帶人離開,滿街都是飯館,哪裡不可以吃飯,但這夥計冷冰冰的兩個字,帶着滿臉的輕蔑和鄙薄,蘇蔬的火氣壓不住,暗道,今個,蘇爺我非得在這裡吃飯不可。
她動都未動,只問:“你這不是飯店?”
夥計抱臂而站,岔着雙腿,又是傲慢的吐出一個冷冰冰字,“是。”
蘇蔬再問:“你這裡不賣人吃的食物只喂牲口?”
夥計當時怒,“你敢罵人!”揮拳就打。
沒等蘇蔬動,姬少遊口中射出一枚金針,那夥計泥雕木塑一般,其他的夥計見狀紛紛跑來想援手。
蘇蔬抖抖長袍,故意漫不經心的環顧四周,道:“非是我罵人,誰家飯店把顧客往外面趕,短了你飯錢不曾?”
那被定住的夥計氣惱,難聽的話就出口:“這兩個鳥人樣貌醜陋,大概是人和豬狗的咋種,只怕會影響到其他食客的好心情。”
嗖!姬少遊又一枚金針射出,他再也不能言語,只是用眼神發狠。
大山大河知道他所指是自己,就想動手,蘇蔬回頭用眼睛示意他二人稍安勿躁,她道:“敢問,何謂醜陋?何謂俊美?話說南海有國,名曰巨人國,那裡的人個個身高几丈,一隻眼睛兩張嘴,一張嘴用來吃飯喘氣,一張嘴閒着沒用,只好到處罵人,後來罵人罵不出,索性用來放屁。”
她這一句,不單單是大山大河,還有韋小寶、洛青依和蘇家的婆子家丁,甚至近距離的食客,一起鬨堂大笑。
姬少遊亦是忍俊不禁,知道蘇蔬在指桑罵槐。
蘇蔬自己繃住不笑,繼續道:“那裡的人見我們中原人,都會哈哈的嘲笑,說我們長的醜陋,其實,只是不同人種而已,此二人是南疆靈幽洞王國的兩位王子,到我們中原遊玩,你惹惱他二人,若是他父王以此爲由發兵來討伐,到時,你們這些夥計去汴梁皇上的大慶殿,給皇上他老人家解釋明白。”
那後來的夥計半信半疑,看蘇蔬敘述行雲流水般,不像是杜撰,當下有點害怕,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蘇蔬想推波助瀾,更大的威嚇他們,忽然心生一計,擡頭往頂上看,對大山大河道:“深秋季節,蒼蠅在苟延殘喘,叫的爲師我好不煩躁。”
大山大河會意,兄弟二人不用奔跑借力,原地一縱,飛身而起,直直的上了房樑,在椽子之間躍來竄去,類如靈猴,片刻落下,大山手裡果真就捏着一隻蒼蠅,他剛想放進口中,蘇蔬一瞪眼,他急忙丟在地上。
譁!掌聲如潮,衆位賓客停箸、置杯,皆爲大山大河兄弟的技藝震驚。
“客官,適才夥計多有冒犯,還請原諒則個。”
說話者,是個二十出頭,三十不到的男子,見他,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麪皮白淨,五官端正,內穿絳紫的直裰深衣,外罩銀灰褙子,濃黑油亮的髮髻旁插着一朵大紅花,他天生一雙風流眼,看人的表情似笑非笑,未知是yin邪、和藹、狡詐、恭謹還是其他。
蘇蔬驟然而明白,這位,必是店主,不然他爲何對自己賠禮道歉,蘇蔬亦不問其身份,只是滿不在乎道:“記住,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們不過是井底之蛙,見識短淺罷了,趕緊把你這酒樓所有的招牌菜都上來,好好伺候本大爺,高興了,賞你一間酒樓都說不定。”
那店主連聲說是,然後吩咐夥計去安排,他轉身上樓,到樓上後,進入一個包間,裡面有十幾個人,他嚴肅道:“下面來了一羣人,那主人氣度不凡,形貌昳麗,看年紀尚輕,應該不是新任知縣大人,但亦非等閒之人,各位稍候,容我下去打探一番,即便不是知縣大人,說不定也是他的家人,別弄出什麼不合適的。”
他言畢重新下樓。
夥計引着蘇蔬幾個往角落而去,安排他們在此落座。
蘇蔬喊姬少遊和韋小寶,把兩個桌子並在一起,讓身邊的所有人圍坐,不分主僕。
家丁婆子們都知道蘇蔬是個難得的好主子,業已習慣她這樣的青睞垂愛,是以圍着桌子坐下,其樂融融,蘇蔬,就喜歡這樣的氛圍。
不多時菜上來,還有一籮筐的饅頭,蘇蔬又叫了幾壺酒,已經到了陽谷,大家一路舟車勞頓,索性開懷暢飲。
最後,夥計端着金黃油亮的一整隻雞過來,對蘇蔬道:“客官,這是我們東家贈送的,對剛剛的冒犯賠禮道歉。”
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蘇蔬道:“誤會而已,這倒叫我不好意思,不過,這是誰在此辦喜事?我們沾了喜氣。”
夥計道:“是本縣的甄神醫,他老人家服用神藥,近八十歲又得一子,是以這樣的大肆慶祝。”
誰?甄神醫!蘇蔬拿起的饅頭登時放下,回望過去,問夥計哪個是甄神醫。
夥計道:“他老人家最近身子不爽,是甄大公子壓座宴請賓朋。
誰?甄大公子,甄福成,不就是那個兇手!
蘇蔬剛想去問哪個是甄福成,心裡還懷疑,八十生子,有點匪夷所思,或許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但既然是神醫,爲何身子不爽?
這時,那店主走過來拱手道:“閣下器宇軒昂,風度翩翩,在下西門慶,有意結交閣下爲朋友,敢問閣下高姓大名?”
“你誰?西門慶!”蘇蔬立時怔住,忽而想唱——多麼熟悉的名字,陪我多少年風和雨……她重新把店主打量,突然就憋不住笑了,打趣的問:“潘金蓮可好?李瓶兒可好?吳月娘可好?李嬌兒、卓丟兒、孟玉樓、孫雪娥、龐春梅、 迎春 、秀春 、蘭香 、宋惠蓮、 王六兒 、如意兒、 賁四嫂、 惠元 、林太太、 李桂姐 、吳銀兒 、鄭愛月 、張惜春、 藍氏 、黃氏 ……哎呀我的媽呀,累死我了,她們都可好?”
這回,換了西門慶目瞪口呆,怔在那裡,“此人,爲何對我的事瞭如指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