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公府的花廳裡。裡邊,顧如柏正陰沉着臉坐在主位上,而另一側,則是神色中頗有些剛正的順天府尹。
這次的順天府尹,已經不是之前拉着刑部尚書去面君的那一位了。那一位,之前因爲處置七皇子蕭乾的事情,雖然說是細究起來應該是有功,然而有他在,皇帝就會想起自己那個豢養死士,做事如蠢如豬的兒子,龍臉上終究有些下不來,於是過了年的時候,就把那位調離了京城。
至於去了哪裡,西南蠻荒之地。
如今這位府尹,才走馬上任不足兩個月。原本就是戰戰兢兢的,畢竟順天府尹說起來是三品官,這種官階在地方上也算的上一方父母官了。然而在京城麼……隨便一抓,就能抓到幾個勳貴高官,區區三品官,能管的了誰?
本來這位府尹是打着無功無過,好歹混上三年的主意。誰能想到,才上任,就接了這麼個棘手的案子呢?
如今怎麼好?
他就知道,這一遭差事不好辦!
被告的乃是英國公府的後人哪!雖然說這些年英國公就只領了一份閒職,國公府威名早就大不如前,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啊,他這個寒門出身的三品官兒在人家眼裡,還真是算不上什麼!
這不是麼,進來了這麼久,連正主兒都沒看見。倒是顧家二老爺在這裡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可也不能不管哪,如今順天府大堂裡頭站着的那位苦主,那也不是一般人!一想到那位姑娘自陳的身份,順天府尹幾乎就有立刻掛印歸隱的衝動了!
所以顧如鬆帶着顧君辭匆匆趕來的時候,順天府尹眼睛一亮,神色急切得叫顧如鬆生生慢了下來。
“世子!”順天府尹連忙站起來拱手。
顧如鬆此刻心情大好,自然不會像顧如柏那樣不給人面子,當下回了禮,又讓了座。看看顧如柏沒有讓開主位的意思,顧如鬆也不計較,只在一側的椅子上坐了。
順天府尹看在眼裡,暗暗吃驚。看來這國公府裡邊,也不安寧哪!
“不知大人到此,有何貴幹?”顧如鬆叫人重新上了茶,纔開口問道。
順天府尹無奈地又陳說了一遍理由,末了說道:“若非如此,下官也不會貿然上門。世子久居京中,想必比下官更加了解長興侯府吧?”
顧如鬆已經完全愣住了。
長興侯府,竟然是長興侯府!
之前的幸災樂禍早就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滿身的冷汗。
長興侯府,雖然只是侯爵,且如今在京中幾乎沒有人提起了。但在前朝,提起大名鼎鼎的長興侯府,又有幾個不知道的?
純懿皇后,先榮王妃,都是出自長興侯府。景帝時候,還出過一位皇妃!
可以說,在景帝和武帝兩朝,長興侯府那是頂級的勳貴了。
只是從武帝駕崩,純懿皇后殉情後,長興侯府便逐漸式微。今上向來看長興侯府不順眼,二十年前以莫須有的罪名將侯府流放出京城,等到先榮王妃歿了後,長興侯府便徹底沉寂了下去。
如今,自稱長興侯府後人的苦主就在順天府大堂裡,狀告顧卿辭倚強凌弱,毆打長興侯致死在先,凌如侯府千金在後。
這,這算什麼事兒!
就算純懿皇后和先榮王妃都已經死了,但是,先榮王妃可是留下了兩個兒子的!尤其其中一個……想到整個兒人如同雪夜刀鋒一般冷厲的蕭離,顧如鬆覺得,無論從哪個方面看,也不能阻攔順天府尹將顧卿辭帶走。
當下,站起身對着皇宮方向一拱手,正色道:“大人哪裡的話?秉公執法,原該如此。如柏,去把卿辭帶出來。”
“什麼?”顧如柏拍桌而起,“你糊塗了是不是?卿辭向來穩重守禮,怎麼會做出那種天理不容的事情來?大哥,我知道你如今看我們不順眼,卻也不能如此污衊到卿辭身上去!”
頓了頓,他冷笑,“府尹大人,你說那苦主告我兒,她可有證據?若是空口白牙污衊我兒,可不要怪我……”
話沒說完,就被顧如鬆打斷了,“你這是什麼話?家事如何,與此無關。既然有告,於法於理,都該讓卿辭與大人走這一遭。若是清白的,自然是當堂澄清纔好。”
他用了個“若”字,很顯然已經信了是顧卿辭所爲。
順天府尹連忙拱手:“世子所言極是。貴府二公子在京中也素有些好聲名,但那苦主來順天府的時候,身後跟了不少的百姓。如果二公子不肯去……”
言下之意,不去,便是心虛了。就算他能放顧卿辭一馬,只怕百姓的嘴是堵不上的。
見顧如柏臉上似乎有了些許鬆動,順天府尹又補充道,“二老爺請想,這京城裡的大事小情,莫有能夠瞞過君王的。若是皇上知道了……”
“本官明白了。”顧如柏情知他說的是事實,心裡卻還依舊不平,只冷笑着說道,“也罷,我便叫卿辭與你們去。只一樣,我也會過去看着,我倒要看看,是什麼人敢大膽包天,敢冒充長興侯府的後人!”
順天府尹暗中搖了搖頭,還沒見到人,就把人家姑娘說成是冒充的了。
不過顧如柏也確實有幾分急智。
只要先將苦主的身份釘死了是冒充的,那麼也便沒人再去關注顧卿辭是否真的去毆傷人命,強暴侯府貴女了。
親自將顧卿辭叫了出來,也不知道他與顧卿辭說了什麼,總之在顧卿辭的臉上,順天府尹沒有看到類似於心虛或是焦慮的神色。饒是他多年官場生涯,此時也不禁有些佩服顧家父子這份兒的淡定了。
顧如鬆不好袖手旁觀,也跟着一行人來到了順天府。
大堂上,正靜靜站立着一位素衣女子。看其背影,清瘦纖細,身上只是雪白的布衣裙襖,頭上也未曾佩戴任何髮飾,一頭烏油油的頭髮只用一根白色帶子束在了腦後,正是標準的熱孝妝扮。
聽到腳步聲響,這女子緩緩地轉過了身,顧如鬆等人便看清了這少女的容貌。
她看上去約莫有十七八歲的模樣,本就是一張瓜子臉,因消瘦而愈發顯得不足一掌。她膚色極白,如霜似雪,趁着一頭青絲,黑白分明。哪怕是一身重孝站在大堂之上,這女子也沒有半分的慌亂。她站立的姿勢,轉身的動作,無一不顯示出極好的教養。哪怕是顧明蘭號稱京中閨秀中最爲賢淑端莊,對上這個女子,也是多有不及。
單是這份風姿儀態,已經無法叫人說她是冒充侯府貴女的了。
然而最叫人矚目的,還是她的容貌。
她的眉眼生得算不上太過精緻,若是單看,每一樣都只能勉強稱爲中上。但五官合在一起,卻生生多出了一股子舒朗華美的感覺。尤其那一雙平靜無波的眼睛,眼底還帶着些紅絲,眼皮兒也還有些紅腫,可眼眸閃亮如星,掃在人身上的目光就如刀子般鋒利,似是帶着刻骨的仇恨。
當她的視線落在磨磨蹭蹭走在顧如柏身後的顧卿辭身上時,神色頓時一變,嬌軀顫抖起來,目光中充滿了憎恨。
她咬牙,“大人,就是他,就是他當日在桃花樓裡踢上了我父親,又將我強行拖入屋內……老父身子本就病弱,等我能夠出去的時候,他老人家已經……”
她的臉上流下了兩行清淚,驀然間拔高了聲音,“就是他!請大人爲我父做主,爲小女子做主!”
不知道能不能趕上審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