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晉寧道:“打不打。這倒不能肯定。不過,一定有強迫百姓的事。砍樹、拉豬、拿糧食,都是免不了的。不過我相信,戰後雜政司會對百姓做出相應的補償。”
蔡長町道:“大人容稟。雜政司的補償完全無用。灌縣全城疏散,我家有個親戚就在其中,故而小人深知其中的究竟。那點補償,根本是杯水車薪,無濟於事。雜政司根本就不像楊掌門那麼大方。”
吳現曦道:“哎,我說,那楊掌門一己之力畢竟有限,總不能一路上都由楊掌門出錢吧。更何況,這戰爭的事根本就不是楊掌門的責任。”
“這就叫做‘神仙打仗,百姓遭殃’嘍。”蔡長町道。
吳現曦亦嘆道:“唉,難怪古人要說:‘自古兵者是兇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
“哎呀,大事不好!”付晉寧突然一聲大喝,把蔡長町和吳現曦都嚇了一跳,異口同聲地急問:“怎麼了,大人?”
“我偶爾想到一事,但願我沒有猜對。”付晉寧這時反而遲疑了一下,才道:“曾聽鄒衛閩說。我們出發之前的下午,溫姑娘曾在點將臺上宣稱,此次全軍北上,乃是因爲兩位軍師要試驗萬將軍的用兵之術。這兵兇戰禍的事情,可不是兒戲,怎麼能試驗呢?”
蔡長町怔了一下,道:“大人明察秋毫,小的佩服之至。尋常的演練在情海就可以進行,犯不着這樣勞師動衆。這一次肯定是真正的戰爭。”
吳現曦卻道:“付大人,請恕小的失禮冒犯。小的認爲,大人懷疑溫姑娘是很不應該的。溫姑娘素來婉約柔順,心底無私。在軍師被扣的日子裡,她更是竭其所能,費盡了心血。別的不說,就衝着溫姑娘的長相,就不可能是奸滑之輩。因此,小的認爲,溫姑娘說什麼我們就辦什麼,絕不應該有絲毫的懈怠。假使溫姑娘有所隱瞞,必然是認爲不該我們知道,必然有她不得已的苦衷。”
“放肆!”付晉寧也急了,喝道:“吳兄這是怎麼說的?難道我會懷疑溫姑娘判國投敵麼?”隨即卻又放緩了語氣,道:“我想請問吳兄一個問題:從溫姑娘下令出發開始,有誰看見了軍師?”
“軍師?”吳現曦一時未回過神來。
“對對對對。我想起來了,不僅是軍師,就是軍師的兩位姐姐,似乎也沒人看見。”蔡長町道。
“按吳兄所言。假若溫姑娘有所隱瞞,必然有不得已的苦衷。”付晉寧道:“請問吳兄,溫姑娘的苦衷是不是因爲不見了軍師?”
“啪啪”兩聲,吳現曦自打了兩記耳光,道:“小的該死,錯怪了大人。”
蔡長町圓場道:“付大人息怒。吳兄與大人肝膽相照,這纔敢放言無忌。這些都是小事。當前最要緊的是找神刺營的言監軍商量一下,看看是否向中軍發函詢問。”
吳現曦亦道:“蔡兄之議極爲可取。大人與言監軍聯合發函詢問,溫姑娘定然不會迴避。”
付晉寧想了一下,道:“好吧。我們一起去。”
同日,殿軍即將出發。殿軍又稱後軍,承擔收集掉隊士兵的任務,除醫倌、藥材較多之外,還有相當多的大車,編隊極爲麻煩。
留守情海部隊的監軍章祥符前來送別,道:“是否需要多帶一些糧食?”
後軍監軍呂孝直道:“多謝,不用。剩下這些補充自大理的糧食,說不定另有用處。兄弟我可不敢擅自取用。章兄是在說笑吧?”
章祥符笑了笑,道:“不錯,兄弟我真是在說笑。不過,聽說呂兄與中軍的萬將軍熟悉。不知可有此事?”
“是有那麼一點交情。”呂孝直道:“難道章兄不想直接帶兵了,想到中軍?”
“不不,不是那個意思。”章祥符道:“只是這次全軍出動,兄弟我始終沒有看見軍師的影子,有些想念了。”
“噓──禁聲。”呂孝直看了看周圍,道:“這種話,只能想,不能說!”
章祥符道:“沒什麼。兄弟我不是爲自己,爲的是全體士兵,士兵們絕對不能沒有軍師。因此,我想讓呂兄通過萬將軍給軍師傳信,在打仗的時候,所有士兵都希望能看見軍師的身影。”
“哎,這關乎到士氣,兩位軍師難道會不知道?章兄多慮了。”呂孝直道:“好,我將盡快備下函件,安排傳令官將章兄的意見送達中軍。我們後會有期。”
中軍行進至賀蘭,傳令官送來了神機營付晉寧、神刺營言壽風的聯名信函。信中聲稱,萬事應謀定而後動,反對無端進兵。並強調在包頭調整編隊之時,將等候兩位軍師的迴音。
“溫姑娘,怎麼了?”萬臨山催馬趕上。
溫玉華將手一揚,信函飛向萬臨山。溫玉華道:“果然來了。哨兵經過之後,敖聞喜、王濟恩、尊重他們得到消息,一定也會提出質問。”
“報──”又來了一名傳令官,送上殿軍監軍呂孝直的信函。
溫玉華接過信函,匆匆一覽,苦笑了一下,亦扔給萬臨山。嘆道:“從最前到最後。這一下,且看哪一位監軍不提出質問?”
萬臨山道:“把實情告訴大家怎麼樣?”
溫玉華搖搖頭,道:“不行。倘若她們名節不保,我們同樣會失去她們。必須瞞住。”
萬臨山道:“可是,如果不說實情,我們根本就不能自圓其說,無法對全軍交待。”
“我盡力而爲吧。”溫玉華道。
由於倉促進兵,道路不暢,九十五萬大軍被拉成千餘里的長線。
這樣的長線,最先趕到的人數必然不多,根本不足以投入大規模的戰鬥。雷又招曾經取笑說,對付這樣的長線,只需打仗、吃飯、睡覺、搶屍、運屍、挖坑、埋人、做道場各一千人,共八千人就能守住。
故此,大軍在包頭進行編隊調整。
付晉寧、言壽風所率神機營、神刺營最先到達包頭。中軍趕到之時,付言二人更邀約了王濟恩、尊重等人,等候在剛剛修建的中軍營盤外面。
溫玉華到了。衆人行禮。士兵們搬運雜物。衆人簇擁着溫玉華走向帥帳。“不錯。”“神機營幹得不錯。”“這片斜坡很好,不會積水。”溫玉華一路走,一路讚許。
尊重仗着自己與溫玉華多年的交情,還未到達帥帳,就搶先發問:“軍師呢?怎麼沒有看見?”
“軍師?”溫玉華不答,反而問道:“軍師的帳逢比我的好吧?她們的帳逢,可是住三個人的。”
付晉寧道:“一樣好。一樣好。溫姑娘的帳逢要放置大量的賬冊圖卷,也相當於是住的三人。”
進帳後,溫玉華道:“你們隨意。”然後坐了。
尊重再次發問:“近日軍中傳言,閉合堂擄去軍師,然後以軍師要挾溫姑娘,所以這才兵發武川。在下以爲,以雷招弟、雷再招兩位姑娘的武功,閉合堂根本就無法得逞。卻又因爲確實不見軍師,無法平息謠言。故此肯求溫姑娘請出軍師,端正軍心。如果軍師不在軍中,她們的去向。還望溫姑娘告知。”
溫玉華微笑道:“軍師不在這裡,我遮掩不住,你們都看見了。她們四姐妹是一塊走的,故此沒有危險。她們的去向,好說否?不好說。說不好,所以還是不說好。我想回避,我欲不說,稱病?謊言?我無法做到。出發至今,除了傅界子之外,所有監軍都已提出質問。我已不堪重負,還望各位體諒。待全軍到齊,編隊完成,揮師武川之時,我將在點將臺上說出進兵的理由。我相信,你們不會逼問我的。更何況,就算是你們逼問,我也不說。”
尊重慨然道:“既然溫姑娘堅持,屬下等只能順從。此事關乎百萬雄師和四川萬萬民衆的生死存亡。在下很難相信,姑娘在拒絕說出軍師去向的時候,臉上還始終帶着笑意。在下曾經熟知的溫姑娘,也不知還是不是你。告辭。”
溫玉華依然微笑道:“隨你怎麼說,我還是我。付晉寧留下。你們都下去吧。”
王濟恩、言壽風等人見尊重言辭激烈,已然發生衝撞,都不再多說,全部告辭而出。
付晉寧偷眼觀察溫玉華,見溫玉華似乎在獨自沉思。良久,見溫玉華望向自己,忙抱拳道:“都怪小人胡思亂想,還邀約言監軍聯名發信。請溫姑娘責罰。”
溫玉華不理會付晉寧請罪之言,道:“敵軍盤踞逗留,正等着想看天朝的公主。我軍合圍武川,比較容易。然而用兵之法,全國爲上,破國次之;全軍爲上,破軍次之。我不想殲滅他們,只希望使他們全軍投降。爲此,需要瓦解他們的軍心。又因我軍自身軍心動盪。必須儘快進行。故我想到採用藥物浸泡瓜籽,然後烘乾,類似於炮製五香瓜籽的方法。由於煎炒的損耗,葵花籽只具備些許毒性。雖不足以削弱敵軍的戰鬥能力,但令其疑神疑鬼,也能有所幫助。此外,雷家的霹靂彈,稍碰即炸,極不方便,已經改作明火引信。因其威力太小,只能使敵人大驚而小傷,一直未能真正使用。此次我想用霹靂彈擾敵,命士兵將霹靂彈綁在弓箭之上,射入敵陣。故此命令你營速造霹靂彈四十萬顆,同時製作五香瓜籽。”
付晉寧聽了,知道兩件事說來容易,做起來異常艱難。其中,還缺乏硝石、煤炭和毒草,需要重新尋找。考慮到適才溫玉華對尊重的態度,付晉寧未敢多說,領命而出,尋找萬臨山訴苦去了。
萬臨山和俞常泰、凌向山等將趕到營盤,迎面便遇上等候在轅門的付晉寧。知道情況之後,萬臨山稍微耽擱,即趕往帥帳。
“付監軍說,因爲硝石、煤炭和毒草不一定能夠找到,姑娘交待的兩項任務有可能完成不了,特讓在下轉告。”
溫玉華道:“我知道。兩項任務,主要是爲了不讓他們閒着,不讓他們有思考、聊天的時間。軍師不在,突然進兵,兩件事明擺在這兒。不能讓他們把這兩件事情與和親聯繫起來。到時候如果付監軍未能圓滿邀令,我不會追究的。”
萬臨山想了想,道:“這幾日,在下想了很久。在下依然認爲應該把實情告訴大家。倘若有人對於雷家四女的意外之喜有所非異,有損於她們的名節,那也是無可奈何之事。意外之喜乃是雷家四女自己造成,相應的譭譽她們就應該自己承擔。只要我們不是憑空捏造,相信雷家四女亦不會因此而產生怨恨,從而脫離川軍。如果我們不說出事實真相,等到王昭君選擇嫁妝的事蹟傳開之後,我們將更難編造謊言。那時,我軍勢必軍心大亂,甚至有可能根本就攻不下武川。而我軍一旦戰敗,同樣也會失去軍師。”
溫玉華苦笑了一下,道:“你認爲你沒有憑空捏造,她們也會同樣認爲?意外之喜本來就只是我們的猜測,不一定就是真的。退一步說,就算它是真的,這感情的事也實難分清。女女相戀,大違綱常。由於禮教對思想的長期束縛,她們很可能在超乎尋常地喜愛王昭君的同時而並沒有綺念,她們很可能在產生意外之喜的同時又在各自的心中對意外之喜給予否定。她們喜愛昭君而又遠離,不敢相見,就是她們自我否定的一種表現。昭君和親,她們可以向自己的心靈解釋爲朋友有難,故此兼程前往,共赴危難。所以,就算事實上她們存在意外之喜,她們的心中也極可能並沒有明確這樣的念頭。你說,我還敢公開麼?”
“原來,此事竟如此複雜。”萬臨山又道:“聽說,姑娘已經表態,待全軍到齊,編隊完成,揮師武川之時,姑娘將在點將臺上說出進兵的理由。到時候準備怎麼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