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衆人都朝大人看去。大人身上正穿着十八給做的新衣裳,神色淡淡的,見衆人都看着自己,就不厭其煩地又重複道:“誰說你配不上?”
十八驚慌道:“大人就別拿十八開玩笑……”
“我沒有開玩笑。”大人整理了下衣冠,端的是一派俊美穩重。“這世上若是兩情相悅,便沒有配不配得上一說。”
說完,他走到十八面前,道:“在下今年二十又五,尚未娶妻,家中無父無母,唯有功名在身,你若嫁我,日後便有人照顧你,你不必侍奉公婆姑子,只要做我的夫人便好。”
十八嚇了一跳,連連後退擺手:“使不得使不得,大人不要說這樣的話,十八殘花敗柳之身……”
“我不在意。”大人很坦蕩。“就我目前所認識的你,是個好姑娘,這就足夠了。”
“可以可以!十八你就答應大人吧!”小九歡快地從背後把十八朝大人懷裡推,她力氣太大,十八根本無從反抗,直接就被推入大人懷中。爲了防止她跌倒,大人一隻手輕輕扶住了她的腰。十八整張臉都紅通通的,小九嘿嘿笑:“大人雖然迂腐死板了點,但絕對是青天父母官,你嫁給他準沒錯兒!”
書生也笑嘻嘻道:“我看也不錯,我跟在大人身邊快十年了,可從沒見過大人對哪個姑娘求親,這樣一說,那大人是真心喜歡十八姑娘,十八姑娘若是不嫌棄大人不會說甜言蜜語,又總是爲公事繁忙,不如點頭嫁了。”
程普則大剌剌道:“若是十八姑娘瞧不上大人,那看看我也是極好的!”說着連翻了幾個跟頭,又跳上屋頂和大樹,幾個來回後帥氣落地,擺了個特別帥氣的造型:“十八姑娘覺得如何?我力氣大又聽話,賺的錢全交給你養家,你叫幹啥就幹啥,絕對無二話!”
大人朝他瞟去一眼,他立刻訕訕一笑:“嘿嘿,開玩笑、開玩笑。”
“如何?”大人問十八。
十八心跳如雷,她小臉通紅,連忙從大人懷抱裡掙脫開來,輕聲道:“大人還是不要同我說這樣的話爲好,男女授受不親,我先回去了。”說完轉身就走,步子邁的越來越快越來越快,不一會兒便消失在了衆人視線中。
小九驚呆了:“第一次看十八走路這麼快,她剛纔是要飛起來了嗎?”
書生笑道:“姑娘家畢竟臉皮薄。”
小九吐舌,問大人:“大人是真心的麼?”
“你何曾見過我說過違心的話?”大人不答反問。
“那好啊,這事兒就包在我身上,只是日後若是成了,大人可得給我包個大紅包才行!”
大人脣角一勾:“給你我三個月的俸祿。”
那可是好大一筆銀子,小九眼睛一亮:“一言爲定!”說完立刻去追已經離開的十八,爲了媒人紅包而努力。
等到小九的身影也消失在拐角處,書生取笑大人道:“晚生早就覺得大人對十八姑娘有意思,如今看來果然不錯。”
“啥?你早就看出來了?”程普驚訝不已。“那我怎麼就沒看出來?你看出了你竟然不告訴我?”
“是你傻,四肢發達頭腦簡單。”書生調侃道,“你還沒看出來麼,每次十八一出現,大人的眼睛可就盯在人家身上,十八現在負責買菜做飯,小九要是沒空跟着一起,大人可是會主動跟過去幫忙提籃子的,以前你買菜的時候大人跟過你嗎?”
程普誠實搖頭:“那倒沒有。不過我也不是女的啊,要大人跟着我幹什麼?”
書生嘆息道:“不可與夏蟲語冰。”
“什麼蟲什麼冰?”程普撓着頭。“什麼意思?”
“你甭管是什麼意思,只要記住大人早就看上人家姑娘了就行。”說到這裡書生簡直感動地想要落淚。“快十年了,大人竟然也動了凡心,晚生還以爲大人這輩子都得孤獨終老了呢。”
大人任由他們調侃,只是聽到這句時似笑非笑地看了書生一眼。“我與十八認識不過月餘,如今便有可能成就一段良緣,你和小九可是已經認識七年了,到現在不還是沒個盼頭?”
這話可就太毒了,書生臉上的笑瞬間僵住,再也笑不出來。
小九追上十八,不住地在她耳邊訴說大人的種種優點,什麼忠誠可靠不會有納妾啦,聰明睿智再棘手的案子都能破啦,長得俊俏好看非常養眼啦……總之大人身上的一切她都拿來當優點,力求能讓十八點頭。
十八卻只是安靜地聽着,等到小九說得口乾舌燥,起身給她倒了杯水,又把自己之前沒繡完的手帕拿過來,只靠這幾個人的俸祿的話,想吃好的太難了。一個縣令一個月俸祿纔多點兒,根本不夠開銷,再加上大人兩袖清風,從來不接受賄賂,他們每隔幾天才能吃上一頓肉,可以說條件十分艱苦。
所以十八才準備做點女紅拿出去賣,她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好繡工,之前買菜的時候不小心遇到一個布店老闆,看見她掉在地上的手帕眼睛一亮,極力邀請十八給她做工,布店老闆同時還經營一家專賣女子衣裳的鋪子,正缺女紅好的繡娘。十八想到自己在縣衙不事生產,便答應了下來,把衣裳或是帕子拿回來繡,每三天交一次就可以。
如今她已經繡了半個月了,她繡工又好又快,再加上這裡頭利潤足,那老闆娘又很誠心,給十八從來都是最高價,所以最近他們已經可以天天吃肉了,書生還不止一次的感嘆,當官不如當繡娘,攛掇大人辭官繡花去,被小九敲了好幾下腦殼。
“……十八,你有沒有在聽?”咕嘟咕嘟把水喝完,小九一抹嘴,問道。
十八低着頭繡花,說:“我聽了呀。”
“那你什麼想法?”小九問。“你總不能不嫁人吧?女兒家哪有不嫁人的。”
“……要嫁的呀。”十八輕聲說。“嫁個不嫌棄我的男子就可以了,大人值得更好的。”
“你是最好的!”一聽到十八妄自菲薄小九就會生氣。“你是不是又胡思亂想了,還有誰能比你好呀!大人都說了,他就看得上你!”
“小九,你別說了,我不會嫁給大人的。”十八繡着花,語氣恬淡。“說不定過段日子我就什麼都想起來了,過去的我是什麼樣的沒人知曉,萬一我……”
“別胡說八道了。”見十八如此擔憂,小九連忙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你是最好的姑娘,這一點毋庸置疑。失去記憶的你都這麼好,有記憶的你當然一樣,十八啊,答應我,不要再說貶低自己的話了好嗎?”她真的很心疼很心疼。
聞言,十八擡頭對小九笑笑,說:“好,那你也要答應我,以後別再提嫁給大人這樣的話了,我覺得很尷尬。若是再提,我便不在縣衙住了。”
小九連忙答應:“好好好,我不說就是。”只是可惜了三個月的俸祿……好幾十兩銀子吶!
十八這才真正笑了。
事後小九把十八的想法跟大人說了,大人沉默不語,小九問道:“大人是真心喜歡十八麼?”
大人看她一眼:“你不相信我?”
“當然不是,只是……”小九絞着手指,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你們男人不都是……”
“那不過是凡夫俗子的想法,並非我。”大人一邊看着公文一邊說。“十八過去是什麼樣子,與她現在沒有關係。像她這樣的姑娘,我相信,即使發生過什麼不好的事,她也不是心甘情願的。退一步說,即使是她曾經心甘情願,現在的她這麼美好,對我而言也已足夠。”
小九轉身就回去告訴了十八。她沒有再叫十八嫁給大人,只是把大人說的話做的事講給十八聽,讓她知道,大人是真心喜歡她,並非有什麼企圖,也不是出自同情憐憫。
可十八卻不肯接受。不僅如此,她現在都開始避着大人了,能不見面就不見,一定要見的話也低着頭不說話,實在是必須說話了,就用幾個字代替,距離拉得特別遠。
但她表現的太明顯,就連神經最大條的程普都看了出來,還問書生:“發生了什麼事,是不是大人對十八姑娘做了啥壞事,怎麼人家姑娘看到他就跟看見鬼似的?”
書生嘆他不解風情,不解釋,走開了。程普撓撓頭,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不懂到底發生了什麼。
於是他在遠遠看到大人將十八堵在小路上的時候,悄悄埋伏到了假山後面,瞪大眼睛豎起耳朵準備偷聽。
十八還隔了十幾米就瞧見朝這邊走的大人,嚇得她連忙拐彎換了條小路,誰知走了沒幾步,就見大人也拐了小路,還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那架勢跟要算賬似的,嚇得十八險些轉身拔腿就跑。
不過大人身高腿長,幾個跨步就到了她身邊,攔住她去路:“要去哪兒?”看着她手上捧得手帕衣裳,“出門?”
“嗯……”十八聲如紋蚋,“今天是交帕子跟衣服的日子。”
“我陪你去,你一個人出門不大安全。”
十八連忙拒絕:“不不不,我自己一個人就好……”
“因爲我表達出自己對你的喜愛,你便連見都不想見我了麼?”
“不,不是這樣的!”十八矢口否認。“只是、只是——”
沒有絲毫憐香惜玉想法的大人步步緊逼:“只是什麼?”
十八連連後退:“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你倒是說呀。”大人眯起了一雙黑眸,眼睛裡某些深不見底的東西讓十八臉紅的快要爆炸。“你別靠我這麼近!”
這一聲喊完,看見大人不敢置信的眼神,她又連忙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哪個意思?”大人就不明白了。“十八,答應我很難麼,還是你覺得我並不值得託付終身?”
“並非如此,大人你……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君子,誰若是嫁了你,定然一生歡喜。”十八抓緊了手裡的布料,有些顫抖,“只是我……我沒有那個福氣。”
“什麼福氣不福氣,你只要答應我,這福氣就是你的。若是你不嫁,我看着就不叫福氣。”
“我配不上大人,我的記憶早晚有一天會回來,到那個時候,我甚至都不知道要如何面對大人,面對小九,還有其他人。所以大人請不要再強求了,大人定然能遇到一個好姑娘,比我好千倍,好百倍……”
大人本要沉聲說她兩句,卻見她懷中抱着的衣服上,突然被打溼了。
她竟然哭了。
他嘆了一聲,不顧她拒絕,強硬地把人摟到懷裡,低聲道:“傻姑娘,哭什麼呢?在我心裡,你比任何人都乾淨。”
十八怔怔地聽着,而後在心裡告訴他:不,我不乾淨。
我早就不乾淨了。
一開始是身體,後來是心,現在我的靈魂都沾滿了污穢。
“我不管你的過去是什麼樣的,但是你現在在我的羽翼下,我就有保護你的義務。不管你以後答不答應嫁給我,我都會保護你,不再讓任何人欺負你。”大人摸了摸她的頭,握着她的肩膀和她對視,難得笑得很溫柔:“好了,這些我日後都不再提了,不知道現在你能不能帶我一起出門了呢?”
十八擡起一隻手狼狽地抹去眼淚,對他笑了笑,吸吸鼻子,走在了他身邊。
兩人漸行漸遠,程普才從假山後頭轉出來,他一向懶得動腦,卻不是傻子,方纔大人抱着十八姑娘,十八姑娘臉上的表情,總覺得有點奇怪啊……
他想了半晌,什麼也沒想出來,乾脆就不想了,反正十八是個好姑娘,大人要娶人家,總得表現的有誠意點吧,這是人家兩個人之間的事兒,他就不瞎摻和了,免得好心幫倒忙。
這天過後,十八跟大人之間的關係柔和了許多,不再提求親一事,十八才放鬆了些,至少說話的時候不再那麼小心翼翼。
倒是失蹤案又開始了。
這回是城南一戶人家十四歲的小女兒,叫環翠。說是昨天早上的時候跟小姐妹一起進城趕集,結果人太多走散了,最後小姐妹平安回家,環翠就失去了蹤影。家裡人先是在家等了等,尋思着小姑娘可能愛看熱鬧,在城裡玩,可是等到了下午,人還是沒回來。於是環翠爹孃召集了村裡人進城去找,可好好的姑娘就這麼沒了,四處搜尋無果,只好在第二天早上來縣衙報案。
彼時衆人正在吃早飯,一聽說失蹤案又開始了,大人的臉色一沉。書生也難得不再那樣輕鬆愉悅,表情有些陰鷙:“又開始了。”
程普把碗筷一摔:“這羣狗孃養的。”
小九也沒了胃口,她眼前又浮現那些已經死去的姑娘,她們不知是從哪裡被拐賣而來,也不知會被賣到哪裡去,但她跟隨大人查案的時候曾經去過青樓,看見過裡頭那些姑娘過得是什麼樣的日子,想到這裡,再美味的飯菜也吃不下去了。
衆人都不吃了,十八自然也放下了筷子。她憂慮忡忡地看着衆人:“大家莫急,還是先看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吧。”
如今他們已經算是一家人,大人他們談論案子時都不避諱她的。從前很少在她面前提及,是怕勾起她的記憶,但十八打算誠實面對,他們便會當着她的面議論,十八總是安安靜靜地聽着,偶爾給出幾個意見。
“也好。”大人起身。“我先去公堂,子規,你跟程普吃完早飯後再過來。”
不浪費糧食也是縣衙一條鐵的紀律,只不過再吃起來速度就快了,書生跟程普以風捲殘雲的姿態將自己那份吃完,跟小九十八打了聲招呼就全奔公堂去了。
目前大人能做的只有找人,只可惜就是把所有衙役都派出去也沒什麼結果。這羣罪犯狡猾而老練,他們做了這麼多年拐賣人口的勾當,從來沒被抓過,除了背後強而有力的靠山外,本身作案手法的高超也是一個原因。
來來回回找不到人,大人終於決定去見一下白七名下那些產業的新老闆。
只是回來的時候神色凝重。小九跟十八都在縣衙等着,見他回來連忙迎上去,只是看到三人都是一臉沉重,不由得問道:“怎麼了?結果怎麼樣?找到環翠了麼?”
書生搖搖頭:“沒有。”
程普道:“一聽到環翠被人拐走,大人立刻封鎖了城門,只希望那些人不要把環翠送出去,保證環翠在城內的話,說不定還有找回來的機會。”只是他們這個縣雖然偏僻,佔地面積卻不小,想要藏個人實在是太簡單,要找人才麻煩。
十八卻看着大人:“大人這是怎麼了?”
“我們見到了白七產業的新老闆,你猜他叫什麼?”書生問。
這小九跟十八哪裡會知道,兩人都搖頭,書生才告訴他們。“白七。“
“什麼?”
兩人相視一眼,都覺得不可思議:“但是白七不是已經死了嗎?”
“所以問題就出在這裡,這個白七是誰?爲什麼也叫白七?”書生輕笑,笑意卻沒達眼底。“這人倒是談笑風生熱情好客,說話也很是得體,甚至主動願意敞門讓我們去搜查,可越是這樣,越叫人懷疑。”
“如此說來,白七……並不是白七啊。”十八喃喃道,“白七隻是一個代號,每個負責這些產業的人都叫白七。也就是說,很有可能還有黑七紅七藍七之類的人,那麼他們的網到底撒了多大?背後的人到底是誰?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吧?”
別的不說,就說第一個白七,光是在這縣裡就盤踞了十餘年。十餘年啊,誰知道背後的那人還有什麼手段?這麼大一個網,他們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就只爲了銀子?那不至於,光是靠這些產業的收入就夠他們一輩子吃穿不愁了。
那是爲了什麼?
大人道:“此事還得從長計議。這個白七是個笑面虎,恐怕不好對付,日後你們出門都要小心些,尤其是十八跟子規,你們兩個不會功夫,出門必須得有人陪伴。”
“大人的意思是我們可能會有危險?”書生立刻皺起眉頭。“那人的膽子這麼大?”
“都能在縣衙裡偷走物證並且殺人滅口了,你覺得他們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小九白了書生一眼,跳起來拍拍他的頭:“所以下次你不管去哪,都得告訴我或是程普。”
書生把她的爪子從自己頭上拿下來,問大人:“咱們手裡現在什麼證據都沒有,他爲什麼要殺我們?”
“雖然沒有證據,可若是要查案,我怎麼少得了你們幾個左膀右臂呢?”大人淡淡地說。“只靠我一個人是不行的,砍掉了我的臂膀,我就在再厲害,一個人也查不了這麼大的案子。”
十八道:“既然如此,大人自己也要小心,他們若是敢闖縣衙,那刺殺朝廷命官也就不算什麼了。”
大人心情卻突然好起來:“十八是在關心我?”
他的語氣很輕鬆曖昧,十八抿嘴:“都什麼時候了,大人還在意這個。”
大人笑笑,道:“若是真的擔心我,不如早些點頭答應嫁給我,這樣的話我也不用擔心自己到死都娶不到媳婦了。”
他有意沖淡方纔沉重危險的話題,書生也立刻跟進:“沒錯,十八趕緊答應嫁給大人,這樣晚生說不定還能湊點份子錢。”
十八說:“那不如公子跟小九早日完婚吧,我如今也存了些銀子,正愁沒地方花呢。”
小九覺得自己真是冤枉,躺着不說話也能中槍。
WwW.lwxs520.Com第420章樂文小說網 第四十三碗湯(八&九)
氣氛輕鬆了起來,十八看着時候也差不多了,便告知衆人自己要出門買菜,這回大家都很忙,沒人有時間陪她,十八看他們個個憂心忡忡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只是去買個菜而已,都多少次了,我不會迷路的。”
好不容易說服衆人放下心,她拿了菜籃子跟銀兩,出了縣衙左轉就是鬧市口,裡頭每天固定的時辰都會有小販擺攤賣菜。爲了每天都有新鮮食材,十八每天都會在這個時候出門。
只是這次卻不小心和一個人相撞,十八被強大的後坐力弄得差點摔倒,好不容易停下,滿心驚魂未定,對面的男子一身公子哥兒打扮,這會兒看到她,猛地眼睛一亮:“是你?”
十八立刻後退一步:“我不認識你。”
“這纔多久不見,就不認識我了?就算你不認識我,應該也認識主子吧,嗯?”男子笑眯眯的,手上摺扇啪的一聲打開,端的是風流倜儻。他一步步逼近十八,仔細打量她的容貌,再一次確信這女子的確就是自己認識的那個。“瞧你現在這打扮,宛若良家子,怎麼,找到不明所以的男人當接盤俠了?”
十八謹慎地盯着他:“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啊是,你當然不明白,穿上了衣服就不認舊情人,真是叫人傷心呀。”說着說着,男子竟然伸出手,彷彿是要摸十八的臉。十八要躲,卻架不住對方力氣大,整個人被摁在牆上,她驚慌失措地望着對方,男人着迷地看着她的臉,嘆道:“這麼久不見,我還以爲你死了,爲你傷心過幾天。還記得那天的滋味兒麼,嗯?不聽話的話,是會受到懲罰的。主子也一直在找你呢。”
“……主子找我做什麼?”十八抓緊了手上的籃子,鎮定地問。
男子聳聳肩:“他還沒玩夠你,你卻逃了,你說該不該找?唔……不知若是我把你帶回去,主子會如何獎賞於我。嘖,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他口中的主子是誰?十八低頭道:“我再不會回去那裡了,就算你找到我沒有用。”
“這可不是你說了算啊,美人。難道你就一點都不懷念那裡麼?”男子狀似惋惜,“現如今你該求的人是我纔對,你說呢?”
“你想我怎麼求你?”
“就做你最擅長的。”男子的目光充滿色|欲,“那些東西,你都記得的吧?不聽話就會受罰,你要乖一點,才能活命,明白麼?”
“是嗎?”十八對他嫣然一笑,猛地擡腿直擊對方雙腿間最脆弱的地方,“是這樣嗎?”
男子痛的面色煞白,彎腰捂住重要部位,惡狠狠地盯着她。十八卻微微勾起一邊嘴角,又狠狠地踹了他一腳,抓起自己的籃子,撒腿就跑。
男人跪在地上,半晌,擡起頭陰鷙地盯着十八消失的方向。
今天的菜彷彿味道有些不對。
衆人都有這個感覺,看着坐在桌面呆滯吃飯的十八,不明白她這是怎麼了,今兒的菜是甜的甜鹹的鹹,味道特別奇怪。不過十八自己好像沒覺得,因爲她坐在那兒吃得很認真,一點都沒察覺到味道怪異。衆人相視一眼,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早上出門買菜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麼,怎麼午飯的時候就失魂落魄的?
他們很想問問,但十八吃完飯就站起身,又失魂落魄的走了。
大人深沉地看着十八的背影。他的嗅覺十分靈敏,可以聞得出她身上有着從未出現的味道,那是男子專用的薰香,她今天和某個男子有過接觸?
難道是在外頭讓人給欺負了?
書生給了小九一個眼神,小九趕忙放下手裡碗筷追了上去,半個時辰後她回來了,對三人搖搖頭:“我問了,她說沒什麼,可是我看她的表情不對啊。”
縣衙外一棵大樹旁,上午糾纏十八的男子眼神陰冷地盯着縣衙大門:“你確定她進了這兒?”
“是的,小的跟人打聽過了,那姑娘生得美,很多人都有印象,確定她是縣衙裡的人,據說還是縣令大人沒過門的妻子。”
“哼。”男人嗤笑一聲。“竟有人上趕着見破鞋,也是有意思。”然後他神情一冷。“方纔你說,那姑娘失憶了?”
“沒錯,小的買通了給那姑娘抓藥的衙役,確定她是什麼都不記得了。”
“最好是真的,否則要是從她查到主子的身上,小心吃不了兜着走!”男人先是瞪了一眼小廝,得到對方點頭哈腰後,又看向縣衙,突然笑了。“真是巧,既然如此,就讓她在縣衙再多住些日子吧,說不定還有用處呢,咱們走。”
“……啊?不把她抓回來嗎?您不是說主子一直在找她?”小廝不明白了。
男人瞪他一眼:“蠢貨!主子是想找到她,但主子更想把這些煩人的臭蟲給解決掉!”都怪之前那個白七蠢到了家,抓人竟然還留下了把柄,若非主子派人過來善後,怕是早被順藤摸瓜查出來了,簡直蠢破天際。
不過這次,就等到主子親自來處理吧。
“大人,有人看到白七進了繡衣閣。”
聽到程普的話,大人疑惑道:“他去繡衣閣做什麼?”
正安靜繡花的十八卻悄悄豎起了耳朵,繡衣閣正是她做繡孃的那家,老闆娘是個很豪爽的人,白七去繡衣閣做什麼?
那天遇到白七的事,她沒跟任何人說,若非後來白七到過縣衙“協助”查案,她甚至都不知道那天抓住自己的人是白七。
白七,主子……這些到底都是什麼人?
“不知道,總之不會是什麼好事兒,繡衣閣賣的可都是女子衣裳。”程普撇嘴說。
“對了,十八不是跟繡衣閣的老闆娘認識嗎?不如到時候讓十八去問一下,看看能不能問出什麼來。”
十八擡頭,對小九笑了一下:“好,我會問的。”
低下頭,眼神卻猛地深沉起來。
“有人目睹環翠拐進了小巷再也沒出來,但小巷子裡卻什麼都沒有,人就這麼消失了,連點線索都沒留下,不過那條小巷離白府倒是很近,只是不知對方是怎麼把環翠帶走的,那可是條死衚衕啊。”書生咂了下嘴說。
“江湖中人若是想擄個姑娘算什麼,程普就能做到啊。”小九滿不在乎地說。“我當初學功夫要是再認真點兒,輕功好點兒的話,我也能做到。”只可惜她學的是半吊子,輕功大概只夠跳到牆上,再高就沒轍了。
“官,商,民,這白七背後的人物可真是不簡單。”
書生突然想起來一件很重要的事:“對了,大人,皇上派了巡撫大人視察各州縣政績,昨兒個剛到臨縣,怕是用不了幾天就到咱們這兒來了。光顧着查案子,這事兒您不會忘了吧?”
大人搖頭:“沒忘,一切公文案底縣誌都準備好了。”
“那就好,到時候咱們看看這巡撫大人爲官如何,若是信得過,便將咱們手頭的線索跟證據跟他說一聲,有巡撫大人幫忙的話,可以事半功倍,咱們這案子牽扯太廣,再往上查就沒了權限,實在是棘手。”
大人點頭:“如此甚好,那就等巡撫大人到了再說吧。”
十八一直若有所思。
三日後,巡撫果然到了縣衙,他隨行帶的人並不多,只有數名侍衛和一個隨身伺候的小廝。這巡撫大人看起來約莫四十歲,留着一撇小鬍子,長得倒是端莊周正,正氣十足,總之一眼看過去就讓人很有好感。談吐也是文質彬彬,只是若真以爲他和外表看起來那樣好捉摸,那就錯了。
越是這樣溫和的人,越是不能掉以輕心。
因爲人比較多,十八一個人做不來那麼多飯菜,於是小九跟程普都來幫她的忙,大人和書生則陪同巡撫一起審查卷宗。
小九一邊刮魚鱗一邊陶醉道:“都這麼大年紀了還這麼有風度,一看就是個讀書人,不知道以後公子老了能不能也這麼有氣質,大官就是大官啊!”
程普道:“這有什麼,咱們家大人現在還年輕着呢,以後肯定也能升遷當大官,到那時候絕對有氣質。”
“唉,你不懂啦!”用肩膀碰碰十八。“你說呢十八?啊對了,你還沒見過巡撫大人,等到待會兒用午膳,你一定記得看看,人家可真是有氣場,一看就是當大官的,我一開始認識大人的時候就覺得心慌,這位話雖然說得溫和,壓迫感可是一點都不少。”
十八笑笑沒說話,繼續切着手裡的姜。
好不容易做好了午膳,十八做飯的時候戴着頭巾,衣裳也穿的比較簡單方便,她跟小九還有程普是不能落座的,還得等着侍衛們吃完才輪到他們。
端菜進大堂的時候,那位正和大人書生談笑風生的巡撫一眼就看見了她:“這位是……”
“哦,這位是晚生的遠方表妹十八,家中親人都不在了,便來投奔晚生。大人心慈,便將她留了下來。”書生輕笑,擋住了巡撫朝十八望去的視線。
巡撫連連點頭:“真是位美人兒,不知杜先生的表妹可許了人家?”
一提到美人,他的整個眼睛都亮了。
大人沉聲道:“下官心儀十八姑娘,我們二人已有未婚夫妻之名,只待擇日完婚。“
巡撫笑道:“如此甚好,二位才子佳人,便是本官看着都覺得頗爲羨慕。這樣吧,本官便在這裡多留幾日,正巧給二位做個主婚人,你們覺得如何?”
十八驚呆了,她看看小九又看看大人,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大人倒是迴應的很快:“如此便有勞巡撫大人了。”
十八渾渾噩噩出了廳堂,小九立刻抱住她又笑又叫:“真好真好!恭喜你啊十八!”啊啊啊啊她的銀子馬上就要到手了!
“這怎麼能行呢?”回過神的十八第一反應是進去說清楚,卻被小九一把拽住:“你傻呀!方纔巡撫大人問你,估計就是見色起意了,大人爲了避免他覬覦你,才說你們兩人是未婚夫妻。退一萬步說,嫁給大人還不比跟個糟老頭強?”她拍拍十八的肩,“而且你現在說清楚的話,說不定巡撫大人會認爲大人故意欺騙他,到時候政績考覈上給大人穿小鞋怎麼辦?要知道每年一次的政績視察可是很重要的,大人都在這當了快一年父母官了,升遷的機會全在巡撫大人手裡呢!”
被小九這麼一說,十八打消了說清楚的念頭,只是她心裡還有些不安。
大人一方面想杜絕巡撫對十八的覬覦,另一方面其實還是爲了自己的私心。十八確實是個好姑娘,他想照顧她一輩子,只是她心結太重,根本不可能點頭答應嫁給自己,也只好出此下策了。
書生吃完午飯就開始去查黃道吉日,整個縣衙突然就熱鬧起來了。
令人遺憾的是這喜事還沒開始辦,就被一件壞事沖淡了。
又一個白七死了。
死狀兇殘,竟是被人將一顆心剖了出來,臉上還帶着驚恐的表情,也不知死前看到了什麼,這掏心案一出來,喜事立刻要往後擱,礙於作案情節太惡劣,巡撫大人也不走了,揚言不把兇手捉拿歸案就不離開!
小九驗屍得出的結論是,白七死的乾脆利落,兇手不知用什麼兇器將他胸膛剖開,鮮血滿地,令人奇怪的就是爲什麼兇手剖了心隨手就丟到了一邊,好像一點也不重要。要是不重要,又爲什麼要剖?
除此之外白七身上還有被折磨過的痕跡,看得出來他死的並不輕鬆,可是問題又來了,兇手爲什麼要折磨白七?他想從白七身上得到什麼?
白七好端端在白府,白府那麼森嚴的戒備,結果卻讓白七死在裡頭無一人發覺?
大人和書生以及程普又一次去了白府勘查命案現場,三人回來的時候,程普倒是正常,大人跟書生的表情都有點怪異,小九見了問了一句,結果誰也沒回答她。
巡撫大人也去了白府,只是他看起來似乎對查案並不擅長,東看看西看看半天也沒看出個什麼結果來,最後只能鼓勵鼓勵大人,讓他繼續努力。
“你看這是什麼。”
晚上書生到了小九跟十八的房間,把今天查到的東西展現給她們看。
小九一頭霧水,十八卻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這個符號……似乎在哪裡見過的樣子,你是在哪裡找到的?”
“白七臥房裡。和上一個白七一樣,牆上暗格裡放了這塊令牌,以及他屍體上背部的紋身。小九你驗屍的時候沒發現,兩個白七都有同樣的紋身嗎?”
“當然發現了。”小九白他一眼。“我都稟報大人了,你就不能用心聽一下我說的話嗎?”
書生咳嗽兩聲,繼續道:“十八說這個符號熟悉,你們仔細想想,在哪裡見過?”
小九絞盡腦汁,啥也想不出來,十八卻道:“……巡撫大人。”
“不錯!”書生讚賞地看了他一眼。“巡撫大人的家徽就是這個標誌。“
“就算如此,也不能證明白七和巡撫大人有關係呀。”十八說。
“所以我們還得從長計議,大人把程普派去京城了。”
“去京城?”
“白七跟巡撫到底有沒有關係,到巡撫大人家裡查查不就知道了?”書生得意一笑。“咱們身邊有個武林高手還是有用的,你們說是不是?”
小九跟十八都是微微一笑。程普去京城不做別的,當賊去的,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一切未免太過巧合,巡撫刻意留在縣衙不離開,表面上說是爲了查案,實際上,又是爲了什麼呢?
因爲白七的案子,縣衙又開始忙活開了,只有十八沒事做,仍然每天繡花做飯,程普不在,小九開始負責大人跟書生的安全,所以不能每天陪着十八。十八便安靜地待在房間,也不出門。
這一天,大人書生還有小九得到了新線索,都不在縣衙。十八把衣裳洗乾淨晾好就坐在走廊繡花,一直低着頭,直到有片巨大的陰影擋住了自己。她擡起頭一看是巡撫,嚇得連忙起身行禮:“民女見過巡撫大人。”
那人直勾勾盯着自己看,她有點害怕,便後退了一步,誰知竟被對方一把拉到懷裡,雙手手腕被緊緊扣住,巡撫臉上哪裡還有平日半點斯文正經,撕下了僞裝的畫皮,他是這天底下最卑鄙下流之人。
伸出舌頭舔了下十八的脖子,巡撫感嘆道:“味道還是一如既往的好呀,知道嗎,沒了你之後,再找多少女人,我都不曾滿意過。”
“你在說什麼?”十八用力掙扎。“我根本不認識你——”
“噓。”巡撫輕輕點了下她的脣。“我知道你什麼都不記得了,不過沒關係,我會讓你想起來的。十八,你現在叫這個名字是嗎?我有件事情要交代你去做。”
十八掙扎了下,對方卻紋絲不動,他一條腿抵住她的,十八便瞬間動彈不得。她只好憤怒地睜着水汪汪的眼睛:“你這個小人!我怎麼可能幫你做事!”
“你會的。”巡撫很有自信。“因爲如果你不做,你的過去我就要告訴他們了。還有,你覺得他們能逃過我的手掌心麼,嗯?你是不是忘了,政績的審覈權在誰手上?”
十八猛地安靜下來。巡撫見狀,露出滿意的笑容:“真是個乖姑娘,我以前教你的,你可都忘了?”
她別開臉不願看他,巡撫將她放開,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還有一塊玉佩,道:“該怎麼做,明白麼?”
信封上寫着:大汗親啓。
雖然沒有對這個世界的記憶,但十八也知道這個大汗是指近年與本國素有不和的敵國,巡撫把這個交給她,是讓她陷害大人通敵賣國?“我不會做的!”
“你應該知曉我的手段。”巡撫眯了下眼睛。“對我來說,他們就像是不知死活的蒼蠅一樣黏人,一直想着要查處我,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斬草除根,你說是不是?咱們兩個纔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你的過去,你不想知道麼?”
“不想。”十八毫不猶豫地拒絕,把書信和玉佩都丟到巡撫身上。“我什麼都不會爲你做,你就算威脅我也沒有用。“
“是嗎?”巡撫不怒反笑。“若是我沒記錯,那幾個人都不在縣衙吧?”
“你要做什麼?!”對方危險的眼神讓十八心生不安。
“我能做什麼呢?自然是做曾經和你做過無數遍的事。”巡撫捏起十八的下巴,在她脣瓣上輕輕吻了一口,這讓十八無比噁心。他見她露出嫌惡怨恨的眼神,便露出了滿意的笑。“就是這樣,就是這樣看着我,越是這樣倔強不屈服,便越是讓人興奮。你就是不知道什麼叫做認命,若是乖一點,也不至於吃這樣的苦頭。”
手在十八身上四處摸了摸,好奇地問:“那貞操帶,是誰給你取下的?沒有鑰匙也能取下,穿着那玩意兒還能逃走,十八呀十八,我可真是小瞧了你。原以爲伺候了一百個男人後,你會學乖一點的。誰知你竟然還有力氣逃,嘖嘖,是不是我對你太好了?”
嘴上這麼說,眼底卻沒有絲毫笑意,純然決然的殘酷。他欣賞弱者在自己手上露出屈辱求饒的表情,十八是唯一一個從不低頭也從不退讓的人。
正在這時,一名侍衛獻身稟報:“主子,有人回來了。”
巡撫一聽,放開了鉗制十八的手,走了兩步,又回頭狀似好心地叮囑十八:“若是被人知道了某些不該知道的事,我可不敢保證,你的過去會不會被傳的滿城風雨。”
望着他的背影,十八冷冷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