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克·法蘭茨基嘆了口氣,手指撥弄放在小瓷碟上的甜蜜餞。
這是他的最愛,通常也能在漫長疲憊的日子間給他帶來小小的娛樂時光,雖然早就知道擔任鹽湖城的市長是份壓力大又沒人感激的工作,但他還是頗爲樂在其中。
他清楚自己十分適合這個角色,並能在這份職務上完美地服務於帝國。
他全心全意的爲帝國奉獻,也很樂意竭盡一切的服務,畢竟這既能給他和他的家族帶來榮譽,更能充滿他的口袋。
大鹽湖就像一個取之不竭的金礦,滋養了諸多鹽工和他們背上的貴族,法蘭茨基只是其中比較顯眼的那個。
但這見鬼的爭吵!簡直要他老命!
市長懊惱的嘆息一聲,把一顆糖衣果仁放進嘴裡,閉上眼睛短暫逃避了一下。
他咬碎果仁,讓嘎吱聲在腦中大聲迴盪,然後張開眼睛,眼光掃過桌邊看是否有人注意到。
幾十名顧問、軍官、政客、貴族就坐在長桌周邊。
整個城市的重要人物都齊聚於此,但相較於他們的頭銜和重要性,這些人吵起架來就像一羣小鬼,法蘭茨基感覺自己的頭快要痛起來了。
“要一些冷水嗎,大人?”
小聲的詢問傳入他耳中,法蘭茨基點點頭,一如往常地對僕人兼護衛的體貼表示感激。
會議桌旁每位人士的高背絲絨椅後都站著一隊全神貫注的助理小組,這些小團體彼此之間涇渭分明。
例如軍隊上校身後站着一臉嚴肅的參謀副官,身上穿著清爽的制服。
嘮嘮叨叨的政客、官僚和貴族身後則是負責記錄言詞的書記官,他們長期使用的修長手指在展開的小紙捲上刻下主子們的謾罵。
下級執事則站在教會高階成員的身後,目光低垂。
來自王庭的夜刃密探背對着會議,從彩色落地窗看出去,望向底下綿延的城市,無論討論如何進行,他始終交疊雙臂不發一語。
夜刃還在黑色外套底下穿著全套的盔甲,腰間相當顯眼的掛著一把插在槍套裡的手槍——在這間府邸裡無人有權收走他的武裝。
他紋風不動的身影讓法蘭茨基緊張萬分,市長摸着自己的額頭,三不五時就向密探的背影撇一眼。
影子王庭的走狗的出現表示情況已十分嚴峻,但市長仍不知道這個該死的探子來到會議上到底是要找什麼。
“朋友們,拜託。”
市長一開口,他受過訓練且巧妙增強的聲音就成功蓋過了喧鬧,儘管夜刃的無預期出現讓他不安,他的聲音聽起來仍然充滿自信和經驗老道。
“楊恩警長,請簡單總結你的論點,省去所有的修辭。”
寬宏的笑容浮現在他臉上。
“不然上校聽的都要頭痛了。”
這番評論引來禮貌性的笑聲,鹽湖城的警察署長再度站起身,清清喉嚨。
他拿起一塊板子開始逐字念稿,市長咳了一聲,打斷小個子男人的乏味聲音,這位大腹便便的署長期待的從板子擡起頭。
“總結論點,警長。”
市長如此說,臉上仍帶着笑冗。
“可以的話,也許別佔用我們寶貴的時間超過一個小時?”
警署長官不知道這是否算是個污辱,但看到市長仍在微笑,他也給了個緊張的笑容,目光掃過板子上那厚厚一疊的報告。
低能兒——
法蘭茨基如此想,如果不是他身上流淌着鹽湖城第二大貴族家庭的血脈,他甚至連去鹽田作個苦工都難。
“總……總結嘛。”
警署長官開口道,聲音磕磕巴巴得不像話。
“過去三週間,全市共發生了78起搶劫案,拘留了212名滋事份子,情況已獲得控制。”
他一講完就急急忙忙坐回原位。
“獲得控制?你腦袋還清醒嗎?”
一名穿著長袍、骨瘦如柴的官僚無情的嘲諷道,身爲副市長兼稅務長官的他有這樣的資格。
“騷動和示威遊行正四處蔓延,這些全和當前的暴亂有所關連,而且情況每週都在惡化!情況獲得控制?恕我不表贊同,那些警棍已經再也控制不住鹽湖城了,我無意詆譭他們,但他們蠢笨得實在還不如我家裡養的狗。”
年老的市議院議長舉手發言,以他的年紀來講,他算是健壯結實,但他在十年前失去了行走能力,因而受困於輪椅上,在跛足之前他甚至擔任過帝國陸軍的團長。
他是個強悍的老斗士,在鹽湖的高層之間因倔強而遠近馳名,同時大多數人也認爲他是個欠缺良好血統所帶來之教養的粗魯人物,即便他也是貴族出身。
由於帝國的體制原因,通常市議院的權力並不在市長之上,但憑藉強硬的手段,他任然成爲了高層決策的關鍵人物看到議長庫爾德手中那一堆檔案,法蘭茨基又嘆了口氣。
“尊貴的佩德爾德羅說的是事實,我重新檢閱了各項報告,顯示城區最近的暴亂增長是爆炸性的,這與前線的失敗不無關係,人們害怕了。”
嘲弄的哼聲從桌邊傳來,市長的目光始終固定在庫爾德身上。
“前線的失敗?泰揚不是應該還屹立不倒麼?”
他問道,眼神飛快地掃過了夜刃的背影。
“如果您也相信的話,那麼我們大概得給在座的每人準備一把槍和一顆子彈了。”
更多的哼聲響起。
“你的意思是泰揚已經陷落了?”
“如果您真的沒看見那些難民的話。”
“好吧,但至少我們已經有所準備。”
市長吞下了咀嚼過的果仁,桌旁幾位人士站起身,同時提高了音量。
這時他感覺到僕人傾身靠近他。
“您需要的那個人已經到了,需要我去接待他嗎,大人?”
他小聲問了一句,法蘭茨基點點頭,僕人立刻悄悄溜出了房間。
“從遠方傳回的消息來看,距離綠皮的大軍抵達這裡可能只剩下三天了。”
庫爾德繼續說,他提高了音量以壓過房間內的喧鬧。
“我相信有些秘密團體正在組織和煽動叛亂,勢必將威脅到鹽湖的安定,他們並非單純是由意圖造反鹽工組成的孤立團體,而擁有良好補給和武裝的組織化暴亂份子,並且已經潛伏進入鹽湖和更深入的地帶。”
說着,他舉起一張圖示地圖。
“這顯示出位在平民窟中的大量非法建築,距離我們現在坐的地方不到十公里,而且我相信其中還有集結待命的據點,也許還是個訓練設施。”
“議長,那些檔案,我希望由我自己的人手來研究,請在會議結束後將它們交給我的副官。”
“你在開玩笑?”
庫爾德一臉難以置信。
“你……您不希望根據這些情報立即採取行動?”
“我會採取行動的,只要我認爲時機恰當就會立即行動。”
市長強硬的迴應,並不希望讓對方從自己手中奪走任何權力。
“現在,上校?我聽說守軍目前遇上了一些問題?”
“我很遺憾正是如此,先生,憲兵隊已經爲了……各種違紀和逃兵行爲而被迫處決了一些士兵,另外我們的兵力依舊不足,泰揚有兩萬士兵,卻只撐了幾天,我們這裡只有五萬,我並不樂觀的認爲能夠支撐更久,我建議動員所有警察,貴族的衛隊和一部分鹽工,至少把能夠拿槍的人擴充到十萬左右——”
“十萬!?”
副市長脫口而出,他顯得十分詫異。
“還要徵集貴族們的衛兵?那誰來保護高貴的人士遠離暴民的侵擾,並且……”
“恕我直言先生,歐克可不會管什麼高貴不高貴!別忘了奈特那些‘高貴人士’的最終下場。”
“你這是在詆譭——”
“夠了!”
市長大聲喊道,他感覺眼窩後的疼痛加劇了,於是又喝了一口水:
“關於擴充守軍的意見,我會綜合考慮的。”
他深吸一口氣。
“謝謝你,上校。”
說完轉頭面對滿身大汗的主教,
“精神方面呢?神聖的主教,您怎麼說?”
“出席佈道的公民比以往更多了,市長,我將其歸因於近來的天氣異象,傳遍下層住宅區的謠言宣稱那是世界末日的徵兆,迷信的鹽工們相當恐懼。”
主教聳了聳厚實的肩膀。
“故而,有更多公民開始每日出現在教堂的座位上吟唱讚美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