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和連走出大帳,忽爾赤囁嚅着道:“剛剛……”檀石槐打斷道:“剛纔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這事兒怪不得和連,他也是太過關心,以致失了方寸。我自己的身體狀況也比誰都清楚,即使沒有他,也不一定就能挺過這一劫。我現在只是想請求薩滿一件事。”
說到這兒,檀石槐頓了頓,臉上現出忐忑的表情,這還是忽爾赤第一次看到檀石槐露出如此表情,忽爾赤道:“大人有什麼要求儘管說,只要我能做到,必不會推辭。”
檀石槐又沉默半晌,終於下定決心道:“我想見一見祖神。”
忽爾赤松了口氣,他還以爲多難的事兒呢,不過他還是鄭重地點了點頭,接着緩緩閉上了眼睛,半晌的寂靜之後,忽爾赤的全身忽然劇烈地顫抖了起來,顫抖了一會兒之後,重新恢復平靜。只見他眼睛“霍”地張了開來,竟然射出兩道如同實質的精光。
忽爾赤用根本不像是他的聲音緩緩對着檀石槐說道:“你請我來,有什麼事情嗎?”轉而好像明白了什麼似的,說道:“原來如此。”檀石槐恭敬地問道:“不知各位祖神對我評價如何?我死後的去向如何?”
忽爾赤開口道:“你這一生無愧於列祖列宗,根據你一生的評價,我們爲你在我們這一層給你留下了一處地方,過幾天我會過來接引你。”
檀石槐聞言激動了起來,恭敬地道:“多謝祖神!恭送祖神!”
忽爾赤身體一抖,清醒了過來,眼神又恢復了平常的狀態。看着檀石槐激動的神情,他的心裡有些黯然,他是知道檀石槐死後的靈魂去處的,但是又能如何?還是讓他死前多高興一陣兒吧。
檀石槐對忽爾赤說道:“勞煩薩滿告訴外面一聲,讓他們去通知各位首領來帳中議事。”忽爾赤轉身去外面通知過後,回到帳中,見到檀石槐正掙扎着要從毛毯上坐起身來,忙過去將他扶起,檀石槐感激地看了忽爾赤一眼,想到自己的狀況,不禁苦笑了一下。
不多時,丘力居、於扶羅、羌族的幾位首領以及鮮卑的各大部落首領都齊聚帥帳,檀石槐雖然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威嚴,但卻難以掩飾臉上的蒼白之色,況且腹上的傷口還在不停地往外滲着鮮血。
衆人看到檀石槐的形像,表情卻是五花八門,什麼表情都有,有人興奮,有人憤怒,有人關切,更有人幸災樂禍。檀石槐看在眼裡,心中充滿了擔憂,自己死後,鮮卑將走向何方。可以預見的是,絕對不會還像現在一樣強盛。
檀石槐掃視了一圈,問道:“和連呢?”其中一位鮮卑大人彌加回稟道:“和連現在跪在帳外,誰叫他都不理,不知道犯了什麼事,以致觸怒了大人?”
檀石槐眼中閃過一絲慈愛,吩咐道:“讓他進來吧。”立即有人過去傳話。帳簾掀起,和連眼圈通紅的走了進來,見到檀石槐,又是“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檀石槐柔聲道:“好了,起來吧,過來站在一旁。”
和連站起身來,立在檀石槐下首,檀石槐清了清嗓子,道:“今天有兩件事要公佈,第一件事,我意欲傳位於和連。各位可有意見?”外族事不關己,當然沒有任何意見,也沒什麼發言權,檀石槐問的是鮮卑的名位大人。
其實檀石槐早就屬意於和連繼位,各位鮮卑大人也心知肚明,現在只是將事情挑明,他們當然也提不出什麼意見來。檀石槐見衆人沉默,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自今日起,和連就是我鮮卑一族的單于了。”
和連現在是真的感動,他不禁爲剛纔自己的心思而惱恨不已,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撲通”一聲又跪倒在地,哀聲道:“兒不要單于之位,兒只要父親能夠好起來。”
檀石槐一瞪眼,一股威嚴之氣顯露無疑,喝道:“起來,把眼淚抹乾,你現在就要有一個單于應該有的樣子。你要記住,眼淚是女人的東西,我們鮮卑男兒沒有眼淚,只有一腔熱血,我們只流血,不流淚。”
其實這句話檀石槐在和連小時候就已經說過,現在和連想起來,淚水更是不受控制,檀石槐表面上生氣,其實對這個兒子的真情流露是無比的滿意。檀石槐不再理會和連,繼續說道:“第二件事,我決定,撤回草原,取消這次行動。”
此話一出,大帳裡頓時沸騰了起來,猶如到了菜市場一般。要知道,他們這次光打仗了,好處還沒撈到多少,眼看着再往前一步,就是可以採摘的勝利果實。如果高強度攻擊,一天之後,就有希望拿下涿縣,進軍冀州。
就像是一塊肥肉已經放到了他們嘴邊,卻愣是被檀石槐喝令不許吃一樣,他們怎麼可能心甘情願。羌族的人和於扶羅沒有說話,他們本來就不是心甘情願參與這次行動,再看到攻城時的傷亡比例實在是有些不像話,現在都恨不得馬上回去,他們纔不願意爲檀石槐賣命。
嚷得最兇的是丘力居和那些鮮卑的大人們,檀石槐道:“好了,別吵了。軍情緊急,公孫瓚已經兵發彈汗山,現在回去,都不知彈汗山還在不在了。”瞬間,帳內一片寂靜,只有一個丘力居兀自嚷道:“那又如何?我們還等着這次的戰利品過冬,你們如何我不管,反正我烏桓絕不退兵。”
檀石槐皺眉道:“你別忘了,這個小小的涿縣可還有一個箭神存在。”這下,丘力居臉上終於變色,不過還是嘴硬道:“我頂多讓手下士兵去打不得了,我就不信,憑我手下六萬大軍會拿不下一個小小的涿縣!”
檀石槐搖了搖頭,他看出來,丘力居是鐵了心跟涿縣耗上了,他再說什麼也是多餘。檀石槐隨即道:“除烏桓之外,其餘軍隊連夜撤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