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酒沒能喝成。
解華然擰眉看着穆星：“小師叔, 你打算怎麼辦？”
穆星不解看他：“什麼怎麼辦？”
“我夢中的事情……”
解華然的意思穆星聽懂了。
他失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信你自己看到的，盡人事而無悔。”
解華然看着他欲言又止, 最終還是嘆了一口氣, 離開了。
穆星將解華然的話在心裡轉悠了一遭, 重點記住了“仙尊失蹤了”這一句。
他心裡十分擔憂, 又不能直接說, 跑到他師父那裡旁敲側擊。
“師尊，你最近會出遠門嗎？”
裴浣舟搖頭：“爲師近日會留在出雲峰閉關，有事嗎？”
不出門好啊。
穆星心裡鬆了一口氣, 又問道：“那修真界，最近這段時間, 可有什麼異常嗎？”
裴浣舟沉靜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徒兒, 有話直說。”
穆星最不怕他, 扯着他的袖子撒嬌：“師父，我就是心裡總隱隱有些不妙的感覺, 擔心會出什麼事。”
裴浣舟手一頓，終究只是擡手，拍了拍徒弟的肩膀：“莫要胡思亂想。”
穆星只能告退，回到自己的小院子裡 ，坐在靈泉邊上發呆。
他覺得近日很多事情都不對勁。
碧璃不對勁, 解華然不對勁, 師尊……
師尊從小到大一直都對他極好, 按理來說, 他最不該懷疑的人, 就是師尊。
他很確定自己信任，親近這個人, 可也同樣無法否定，有時候，他站在師尊身邊，總覺得哪裡違和。
總覺得，師尊不該是這個樣子的。
穆星輕輕拍了拍自己額頭，自語道：“真是傻了，果然師尊說得對，不要胡思亂想……”
他話音還未落下，眼前平靜的靈泉忽然嘩地一聲，水花四濺。
一個黑衣人影從泉下衝了出來。
穆星心底一震，下意識拔出本命靈劍，然而水中那人身形如鬼魅一般，他靈劍還未出鞘，就被一隻冰冷的手給推了回去。
“別動，我不傷你。”陰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穆星垂眸，看着那隻蒼白的手。
他從這個人身上感受不到殺意，只能察覺到，那彷彿要把他整個人剝開，從裡到外觀察一遍一般的探究視線。
他鬆了手。
那人見他這樣冷靜，有些意外，居然也鬆開了手。
“二十歲的金丹天才。沒想到這輩子沒了我，裴浣舟那個狗賊 ，居然找了個更好的苗子。”黑衣人一張口，就是這麼一句話。
穆星：“……”
他有些遲疑地想：這個世界，重活一世的人數，是不是有些超標了？
見他沒什麼反應，黑衣人眼中疑惑：“小子，你沒聽到我說的話？”
穆星迴答道：“聽到了。”
來人更加驚疑：“聽到了，你就這反應？”
穆星：“……”
他覺得這個疑似重生的傢伙，腦子可能有點不大好使。
還不等他說話，那黑衣人兀自冷笑了一聲，直接將面上擋臉的布巾扯了下來。
是一張過分年輕的臉，面色蒼白，容貌可以稱得上一聲丰神俊秀。
“我花了好一番功夫，才能在不驚動那個狗賊的前提下潛進來。小子，你聽好了。”黑衣人語氣不耐，“裴浣舟他是不是收你爲徒，對你無微不至，特別好？”
“你不要以爲他真的是一個多好的師尊，他對你好，只不過是因爲他想要你的肉身，你現在都已經結成了金丹，想必，離他動手的時間，也不遠了。”
穆星皺眉，看向他：“所以，你就是上輩子，師尊收的那個弟子？”
這話顯然戳中了黑衣人的痛腳。
他面色一變，冷冷地道：“是與不是，和你有什麼關係？我現在還不是他的對手，總有一天，我會親自走到他面前，取他狗命！”
話音一落，他整個人化作一陣黑霧，重新沒入靈泉之中，消失不見。
彷彿他特意過來，就只是爲了和穆星說一聲此事。
水波微微晃動，一道白色的人影自遠處而來。
是白虹仙尊。
他來到穆星身邊，詢問道：“我彷彿察覺到了陌生的氣息，星星，此處，剛剛有外人來過嗎？”
穆星下意識就要將黑衣人出現的事告訴他，卻在對上那張熟練的面容的一瞬間，改了口：“沒有啊師尊。”
裴浣舟審視一週，沒發現任何異樣，才收回目光。
穆星忽然說道：“師尊，您是弟子最崇拜最親近的人。”
裴浣舟凝眸看他。
穆星認真地說道：“如果您要弟子做什麼，只管提起，我能做的，必然盡力爲師尊做到。”
裴浣舟愣了一下，神色有些複雜地看着這個小弟子。
穆星小聲地說問道：“所以，師尊，您有什麼事情瞞着我嗎？”
裴浣舟深深地望進他的眼底：“是有人和你說了什麼嗎？”
穆星垂下眼眸：“沒有。”
裴浣舟沉聲說道：“沒有就好。星星，你要知道，師尊總不會害你。”
*
穆星看着那襲白衣漸漸遠去，皺眉陷入沉思。
從這一天起 ，穆星發現，他離不開出雲峰了。
一道看不見的結界將整座山峰籠罩了起來，隔絕了所有外面的視線，也阻礙了穆星離開的腳步。
穆星甚至一點都不意外。
裴浣舟來到他院子裡的時候，見到這個小弟子正在用靈力製造靈雨，澆他院子裡的花。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笑容溫和，與過去二十多年一模一樣。
“星星，你的心性果然是我見過最好的。”
穆星手指一動，一場靈雨紛紛揚揚灑下。
他回頭，看着裴浣舟：“師尊，你想要我做什麼？”
裴浣舟溫聲說道：“師尊遇到了一點麻煩，需要借你的肉身一用。你放心，我已經替你尋好了靈器，你的神魂可以暫時溫養在其中。等到師尊手邊的事情完成了，會替你煉製一具獨一無二的身軀的。”
穆星默了一下，問他：“師尊的麻煩，是現在纔有的，還是二十年前就有的？”
裴浣舟凝視着他，半晌，才笑了起來：“星星啊，你總是這麼聰明。”
他嘆息：“太聰明的孩子，總是比較容易受傷的。”
他正色道：“我將救了下來，養育教導你二十多年。穆星，若不是我，你可能早就死在了那一年的雪地裡。你這二十多年本就是我替你爭來的，現在，爲師需要你報答這份救命之恩。你要拒絕我嗎？”
穆星卻忽然冷下了臉。
“我之前就一直很疑惑，我看着師尊，明明覺得十分親近，卻又沒辦法完全信任。”
他目光看着那張熟悉的，俊美的面容，緩緩說道：“如果師尊想要我的命，我自然是願意給的。可是，你當真是我的師尊嗎？”
“你——”
穆星沒再看勃然色變的男人一眼，伸手，五指虛虛握住虛空，喃喃道：“這個世界，是真實的世界嗎？”
咔、嚓。
隨着他的這一句話，眼前的白虹仙尊，眼前的出雲峰，眼前的一片天地，都在一瞬之間，裂成無數碎片。
碎片被狂風捲起，將風暴之中的他一口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