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還是十多年前那儒雅的模樣,不過臉色慘白的嚇人,就像個病入膏肓的青年,看着分外令人惋惜。
開了門後,青竹並沒有露出任何意外的表情,他只是笑了笑,說道:“好多人啊~我已經很久沒見過外人了,今兒倒是熱鬧。”
青竹的淡定溫和,讓人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絲絲好感來,卿子燁也不是那種食古不化、咄咄逼人的老古董,見青竹和藹有禮,他便也領着衆人揖禮打了個招呼。
“各位遠道而來,我這兒也沒什麼準備的,倒讓各位見笑了,我們還是邊走邊說吧,這種情況下,我實在不太方便從鎮上穿過去,倒是辛苦各位仙道隨我一同繞遠路了。”
青竹越過衆人,慢慢往前走着,想來,他必定也猜到了他們這行人來的目的了,果然和文明人交流就是愉快得多。
由於青竹的狀態明顯不太好,衆人也實在不好意思催促這位病患,於是一衆人好似飯後散步似的,慢悠悠從鎮外的小路往另一頭的竹林走去。
當然,這期間總是少不了一些交流的。
青竹:“各位覺得這雙溪鎮如何?”
曲清染淡笑着點點頭:“景色宜人,氣候舒適,是個養老的好去處。能在此隱居過上男耕女織的生活,倒也叫人羨慕。”
“姑娘說的是,我也是這麼覺得的,”被認可的青竹笑彎了眼:“我們夫妻二人實在不想被俗世的紛紛擾擾給亂了生活,這才躲到了鎮外去。”
許青讓:“青竹公子期望的確實美好,不過身在這凡塵俗世,也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非是你想躲,便能躲得過去的。”
青竹頭也沒回,仍笑着說:“躲也好,逃也罷,我雖明白這天理昭昭,卻也有着卑微的奢求,這到底是別人的俗世,又何必強插一腳?”
“若是隻有你夫妻二人,便是天翻地覆我等也不會多管閒事,只是青竹公子難道不覺得,你的俗世已經牽連到太多無辜的人,你於心何安?”
荀翊少有的嚴肅臉,那字字句句都在戳人心坎兒。
聞言,青竹臉上的笑容也淡了,他聲音有些低沉,似是有些難過:“我只是想和映雪做全這一世夫妻,這也有錯麼?”
一時間,這滿懷傷情的問話把文素和曲清染都堵的說不出話來,所謂“站着說話不腰疼”,青竹這個問題,她兩實在沒法兒接,反倒是曲清悠贊同的點點頭,應聲道:“我能夠理解青竹公子的心情。”
文素和曲清染二人同時輕嘖了一聲,果然是情愛至上的女主麼?那宋易安受過的苦楚在她眼裡全都不是個事兒!
接到曲清染的眼神,文素在後面接了一句:“青竹,你收手吧。”
青竹沒有作答,只是仰頭看着那條跟着他四處盤旋着的紅線,手一招,那紅線便飄悠悠的落在了他的掌心裡。青竹咬着脣,想要握住它,可這紅線卻好似燒着尾巴似的“嗖”一下又從他掌心裡溜走。
看着那條似乎永遠也握不住的紅線,青竹苦笑着,慢慢道出了當年,獨獨他與柳映雪的過去與回憶——
青竹原本其實並沒有名字,他的原身乃是一顆千年的槐蔭樹,也就是所謂的月老樹了,那座木屋的位置,其實是雙溪鎮最初的月老廟的原址。多年以前,他還只是一棵槐蔭樹,因着他就栽種於月老廟門前,被月老廟仙氣滋養的青竹,逐漸開了靈智,他看了許多許多年,善男信女來月老廟求姻緣的事情,身上也承載了無數個美好的願望,原本以爲這樣的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可是上天終究免不了他一場過不去的坎兒。
雙溪鎮有一度擴建的時期,當時,人們請了風水師相看,將寺廟、月老廟等都改建到了城內,月老廟被搬走了,獨獨留他在鎮外。原本若只是如此,那也不過是孤單寂寞了些罷了。
可也不知是哪個爛心肝的癡情人,在城裡求了姻緣,綁了紅線還覺着不夠,原想就着城裡的月老樹上刻點什麼深情不悔的字眼上去叫人家女方看了心動,可到底沒敢做得太□□裸,於是跑到這十里之外的舊址處,竟是用刀在他的身上刻下了什麼長相廝守的話來。
青竹本覺得這也算是好事一樁,倒也沒發現將來會發生什麼問題,而且那女兒家知道此事後,還真的被打動了,成就了一對良緣出來。興許是這件事帶來的影響,逐漸的,也不知誰領的頭,誰傳的話,非說誠心誠意求了姻緣綁了紅絲帶還不夠,一定要在樹上刻上心心相印的證據,月老纔給保佑牽線。
日復一日下來,不過一年歲月,青竹的本體上已是傷痕累累,幾乎找不到一處完好的樹皮。受傷的青竹曾以爲這就是他最終的結局,卻沒想到某一日,有一羣情竇初開的少年在找不到他身上還有空餘位置刻字後,竟是打着把他鋸掉的念頭,想用他的軀幹做成什麼小玩意兒去女孩子家的歡心。
也就是在青竹已經失望至此的時候,那個叫他不顧一切的人出現了,正是幼時的柳映雪。
她不但從一羣毛孩子手中將他護住,更是在那之後日日歲歲年年的呵護照料着他,每一次相處,映雪都會和他訴說着女兒家心事,講述她與宋易安的回憶,每每離去之際,她都會誠心的向他祈求,能有一段美好的姻緣,不離不棄、白首相依。
青竹知道自己動心了,看着心上人慢慢長大,容姿出衆,他不可避免的產生了嫉妒的念頭。於是他不顧天譴,窺伺了宋家的氣運,青竹知道將來宋易安會出人頭地,也知道宋父會越來越看不起村姑出身的映雪。
他捨不得,他放不下,他不願意他心愛的姑娘在未來的日子裡過着左右煎熬的生活。於是青竹施了法,讓宋家的生意越做越好,同時,也提前引出了宋父對映雪的不滿。
這番結局自然也就順理成章了,映雪被迫走投無路,他悄然出現,也算得上是乘虛而入了。之後的事情,衆人也從幻境裡和宋氏兄妹口中得知,倒也對上了青竹的說辭。
此刻,曲清悠已經感動的淚眼朦朧了,心裡可勁兒在想着子燁師兄何時也能明瞭自己的心意。相較於她的感同身受,文素拿眼瞅了瞅曲清染,果然還是對真愛抱有嚮往的小姑娘啊~青竹這份自我剖白的確打動了在場大部分人的心扉,便是曲清染,也是羨慕得緊,可到底還有幾分理智在,她和她都不能忽視宋易安受過的傷害。
文素斂了斂眼眸,自嘲一聲,說起別人來總是一套一套,她自己何嘗不是和曲清染一個心態,感性和理性的天平無法持平,糾結的恨不得用頭撞幾下牆才舒坦。
“這樣聽起來,青竹公子倒更像是在報恩,不過一番細心呵護,真的值得你這麼做麼?”
難得許青讓說話的底氣不足,他也是深陷泥潭被某人拯救出來的,要說自己的心思,和青竹一比他還真有點慚愧呢~可是此番本就是來做說客的,一時間頭腦發熱的他,想也不想就問出這個問題,問完他自己都覺得後悔和多餘。
青竹聽了,只是轉過身來,像是對着他,又像是對着所有人,說道:“值不值得,只有自己才知道。你莫要問我,想來總有一天,你也會找到答案的。”
文素輕輕嘆口氣,這話實在耳熟得很,上輩子看的小說裡,那些執迷不悟的癡男怨女哪個不是這套臺詞?到底是自己不夠福氣吧,怕是這一輩子都無法體會到青竹這番深情不悔的心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