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歌回到那座小院中時,青黛正直直的跪在一片狼藉之中。
蘇錦歌猶疑了片刻,擡腳邁進了主屋。
慕容衝正背門而立,扶着窗怔怔的出神。從窗口看出去,是放逐淵中那無邊無際的幽暗死寂。
此刻他身上氣息平和,再沒有先前那沖天的魔氣。
雖說拔除損毀經脈中魔氣不是什麼難於登天之事,但若說有誰在半日內就將慕容衝體內魔氣抽除乾淨,那也無異於天方夜譚。蘇錦歌拔除魔氣時,手法鑑用了五氣引,比之其他法門又要快捷許多。那個武珩真君莫不是有什麼更神通的法子?
“慕容道友,你體內的魔氣......。”
慕容衝的身軀微微一動,垂下頭看着自己的雙手,喃喃的重複道:“慕容...道...友。”
隨即他的喉嚨中發出了低低的笑聲,那聲音不高卻能聽出明顯的悲意,“如今我還算道嗎。”
蘇錦歌心中一跳,莫不是那位天音宗的大師賭對了。
她按下心中的激動,平緩了下情緒正待要說些什麼。就聽慕容衝的笑聲越打越大。
“原來這樣便能拔除掉魔氣,不過這麼簡單。不過這麼簡單......。”
蘇錦歌見他情緒激動,便暫時閉了嘴。
是啊,不過如此簡單。只要願意自斷經脈,以佛心舍利阻斷心脈。令體內存有靈氣,並同時阻止魔氣入心。如此不過多耗費些時日拔除魔氣便可。縱是佛心舍利難求,也遠比開啓蒼梧雪山要來的輕易。
可是當初又有誰能知道,魔氣尚可如此拔除呢?
慕容衝笑着笑着聲音又漸漸小了下來,身形也似是萎靡了許多。心中萬般悲苦。當年仗劍行走,誓要斬盡天下妖魔。卻偏偏最後自己成了魔。他不後悔當初以身相替爲蘇青雪墜下萬魔窟。他悔的是自己的心志不堅。既已成魔就該立刻了解自己。那樣便不會累的蘇青雪爲自己成魔。
又或者,若是他的心性能夠放低一些。想必蘇青雪也不會一力承擔去謀混沌石來遮掩他身上的魔氣。若是當初回到蜀山劍派,或是直接求上八大宗門。
天音宗門人歷來慈悲,如何會置之不管。
一切緣由都是因他。
不是他,阿雪不會做下那些事。更不會墮魔一路成爲魔界聖尊。
慕容衝想到此處,只覺悔入骨髓,恨至腹腸。他猛然轉身走到屋子的另一邊,抽出牆上的長劍便欲自刎。
蘇錦歌一驚,忙揮出一道靈氣制止。
一道魔氣自屋外射入,越過了那道靈光搶先打下了慕容衝手中的劍。
屋中的空氣略有一瞬波動,再一眨眼蘇青雪便已在慕容衝的面前了。
“慕容大哥是覺得我因墮魔纔要做那件事嗎?”
慕容衝看着蘇青雪,聲音有些暗啞,“阿雪,你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在墮魔之前我便如此想過。”蘇青雪說着,向窗外指道:“這裡是神罰之地。三千界域又何嘗不是神罰之地。所謂的神明,憑什麼要決定別人的命運。早在得知這些真相之時,我便已經決定:逆天滅神!踏碎那些不合理的規條。”
慕容衝搖搖頭,伸出手來輕輕的撫上蘇青雪的面龐,“阿雪,......。”
後面的話他並未說出,只是定定的看着她。之後無力的垂下手,慢慢的轉過了身。
蘇青雪看着他的背影,緩聲道:“慕容大哥體內魔氣的已被封住。小六你將魔氣拔除之後,便可接續筋脈了。”
她眼睛看着慕容衝,話卻是對蘇錦歌說的。當她轉身到門口時,卻又以背對的姿態,對慕容衝說道:“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說罷她擡腳邁過了門框,向着院外走去。
蘇錦歌走出了屋子,將空間留給了慕容衝一人。
青黛尚還跪在院中,蘇錦歌本來不想理她的事情。可看着滿院子的狼藉,蘇錦歌萬分擔心這些擺在此處無人打理。要是放臭了就不美妙了。若要自己動手打掃,即便只是幾個淨塵咒她也十分不願出力。
在院中走了幾步,蘇錦歌忍不住向青黛問道:“你被罰了多久?”
青黛面無表情的道:“聖尊有命,什麼時候六姑娘讓婢子起身了,婢子方可起身。”
蘇錦歌“哦”了一聲,又道:“那,要不你先將院子打掃乾淨、買些糕餅回來。然後慢慢再跪不遲。”
青黛一怒,卻又強行壓了下來。只恨恨的看了蘇錦歌一眼,迅速的將院子整理乾淨,轉身出了門。
聖尊如此禮遇,這個六姑娘是沒長心不成。竟然一分動容也無。總有一天,聖尊耐心用盡,魔君身體恢復。她便定要這個死丫頭知道一個“悔”字是如何寫的。
青黛此時是如何想的蘇錦歌自是不知道,她自在院中尋了處地方慢慢的平息着。施展怒海狂濤在前,得知人修出現在放逐澗的真相在後。無論是身還是心都需要平息一下。
“你如何不勸她一勸?”
慕容衝的聲音自身後響起。蘇錦歌睜開眼看向了他。
院中的燈籠已經毀壞掉了,放逐澗的幽暗光源之下顯得慕容衝那張臉格外憔悴。
蘇錦歌搖了搖頭,苦笑道:“她決定的事情,旁人說什麼又有用嗎?”
慕容衝一怔。不錯的,阿雪決定的事情,從來不會更改。而他也從來都是支持着的。可是如今,阿雪她要逆天滅神。她要打亂三千界域的秩序。以生靈塗炭、數百年甚至數千年亂世飄搖的代價,來換得一個新世界。
這如何可以?!
倘若他此刻還有一顆魔心,必會支持着蘇青雪的一切決定。陪她去做她想做的一切事情。可偏偏在這個時候,那一顆魔心離他而去了。
這一刻,慕容衝只覺得命運無比的諷刺。當年苦求成人不得其法。如今,卻陰差陽錯的又成了人。
慕容沖默默地回到屋中,取了那把他作爲蜀山劍派弟子時常佩的法劍並一塊石符交予蘇錦歌。“這是進出放逐澗的令牌。你走吧。”
蘇錦歌一怔,“你......。”
慕容衝擺擺手,示意蘇錦歌莫要多問,“若是方便請將這把法劍葬在滄瀾之畔,立......。”說道此處他頓了頓,繼續說道:“立蜀山劍派逆徒,慕容衝之墓。”
說罷走回屋中將門關了起來。
蘇錦歌立刻收了眼前的東西,向院外走去。及至院門前,卻又停下了腳步。
她折身了回來,隔着一道門對慕容衝說道:“慕容道友不回頭看看,豈知無岸?”
話音才落,慕容衝的聲音便自門內傳來,“便是有岸,我亦不想上去。你若再不走,只怕便走不成了。”
聽得蘇錦歌的腳步漸漸遠去、消失,慕容衝拉開了房門。看着這個他與蘇青雪一同建造起來的院落,慢慢的擡起了頭。看向院落上方那片永遠黯然無光的天空。
如此這般便最好了吧。
他若此刻身死,阿雪必會傷心。既然回不了頭,那就這樣吧。就這樣陪在阿雪身邊。待她厭倦了這樣廢物自己,那便是結束一切時刻。
慕容衝伸出手來,觸摸着院中的一草一石。忽然想起那年滄瀾江畔,修眉鳳眼的青衣少女自他劍下贏去了一株撫心草。
若是他沒有癡心糾纏,那樣便不會有之後的種種。她該還是青雲門的雪仙子。說不準此時已與那位驚才絕豔的青雲公子結成了道侶。
竟是從一開始,便錯了嗎。
此刻的蘇錦歌一臉悠然的走在放逐澗中,大腦卻在空前緊張的飛轉着。
現在走出去應該是沒有什麼大問題的,只是蘇青雪未必會輕易放棄。說不得還要再將自己捉回來一次。難保她不會順便帶上誰來牽制自己。定要想個絕除後患的法子才行。
正在她苦苦思索之際,忽然見過一張油頭粉面的陰寒面孔晃到了自己眼前。
這魔修,......。
明明還剩了一口氣,怎麼不足一天功夫便又活蹦亂跳了?!
蘇錦歌蹙起了眉。
這個白麪魔修手中還拎着一名渾身傷痕的築基女修,一見蘇錦歌便陰陰的笑起來,“便是你傷了燭鷺?”
說罷,將那築基女修推到了蘇錦歌腳下,頗有意味的將蘇錦歌從頭看到腳,“你將這女修帶給青黛吧,告訴她那些女子中只活了這一個。”
白麪魔修說完便轉身走遠了。
蘇錦歌低下頭看着地上的女修,“你是如何到了此處?”
那女修神情有些恍惚,用了許久的功夫雙眼才漸漸聚焦,頗有些驚懼的望向了蘇錦歌。見到面前是一位金丹女修,眼中頓時落了淚下來,“晚輩是前日隨師兄來的,昨日出來遊覽風光被那惡棍捉了去。幸得雪聖尊及時發現,令那惡棍放了晚輩出來。只是可惜,比晚輩先一步落在那惡棍手中的道友們,卻是都......。”
說到此處,這築基女修更是淚如雨下,“魔就是魔,沒有人性的。他吃人肉,他吃人肉......。”
這女修越說越是驚懼,回想起自己險些與那些人一樣遭遇。身體不由自主的戰慄起來。
蘇錦歌聽的眉頭越蹙越緊。忽而靈光一現心中便有了主意。她蹲下身安撫了一陣那築基女修後,開口問道:“那魔修住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