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 賜死

齊華殿,方若冰問柳無塵:“柳才人,我爲殿下懷了孩子,竟是罪過嗎?”

柳無塵也很害怕:“我也不知道,也許是,但我覺得不是。”

“每次承寵,我們都會被淨素。我知道,那是殿下不想讓我們任何一個人懷上他的孩子。大家都疑惑,但是誰都不敢問。後來,聽說殿下最寵愛的上將軍有了孩子,我就像,是不是我也給殿下懷上一個,殿下體驗到小孩子的好處,便會改變他原來的想法?”

柳無塵吃驚道:“你這麼說,你能懷孕,還是因爲你事前做了計劃?”

“我知道王后娘娘精通醫理,所以,我去問了調理的法子。後來我發現,用了琴墨教傳給我的方法,我竟能在嬤嬤淨素後留下龍陽。”

“但是嬤嬤都會檢查的,難道——”柳無塵想到了一個關鍵,心猛地一跳,臉刷地雪白。

“你說,殿下會因此發怒,殺了我嗎?我們的殿下,看起來那麼俊美,那麼飄逸,但是,我們誰都知道他並不是個柔軟無害的性子。他幾乎蕩平了三部,殺了先城主,還借刀殺人殺了先城主的兒子。蓬萊十八盟,除了蒼龍、新月,其餘十六盟,凡有微辭於蓬萊統一的,皆遭莫名殺戮。我也會被莫名其妙處死的,你說對嗎?”

柳無塵不敢再聽下去:“方充儀,你這是魔怔了。”

“柳才人,一入明華宮,便很難再出頭。昔日我遠方的姑母就是那樣。到了你我,也絕對不會有改變。”

門“哐”的打開,柳無塵逃一樣跌出來。

一個簪花侍衛怒喝:“誰讓你出來的?”

柳無塵頭腦一團亂,猛然間嘶呼:“方充儀……方充儀她瘋了,方充儀她瘋了。”

簪花侍衛不信,往裡面看了幾眼,對旁邊另一個簪花侍衛說:“你守在這兒,我去稟報童將軍。”

童放來了,確認之後,又請來張恭權。張恭權看看在大殿裡不停喃喃的方充儀,掩上門對童放說:“這位充儀滿嘴的胡言,若被別人都聽了去,殿下的英名就要蒙塵了。”

童放冷哼:“這好辦,某略施小計,她就再也講不出半句話來。”

“廣明宮、鳳鸞宮的差事,童將軍都辦好了吧?”

童放得意一笑:“蠅頭小事而已。”

“這就好。齊華殿方充儀陰謀算計殿下,板上釘釘!現在還這般大放厥詞,真正即時絞殺了也不爲過。”頓了頓,張恭權又問,“從齊華殿裡跑出來的柳才人,她又說什麼了嗎?”

童放想了想:“公公對此人可有什麼發落?”

“事態能不擴大,就不擴大。好生警告這位柳才人,耳朵要假裝聾了,嘴巴要假裝啞了,以後還有什麼事,眼睛也要假裝瞎了,什麼都沒聽見,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不會說,這纔是好生想要活着的道理。”

當天下午,小章子、小連子分別到廣明宮、鳳鸞宮宣王駕的口諭。

“琴墨,身爲王后身邊的執事宮女,未曾恪守本職,不以勸導王后規行矩步、做六宮表率爲己任,反背地裡苟且。賜死!”

“鳴玉,膽大妄爲,在雪妃娘娘交代送給方充儀的血燕中擅下藏紅花,導致王嗣遭受毒害,方充儀也悲傷致瘋癲。賜死!”

王后嚇呆了,不知道該說什麼。

雪妃拼命攔在鳴玉身前:“你們這些話都是從哪裡來的?本宮不許你們帶走鳴玉,絕對不許你們帶走鳴玉!”

童放親自執行鳳鸞宮差事,一把將鳴玉從她身後提溜出來:“雪妃娘娘,卑職得罪了。”

鳴玉魂飛魄散:“娘娘救我、娘娘救我……”

童放把她提到院中,簪花侍衛提白綾纏繞住她的脖子。雪妃跌跌撞撞撲出來,簪花侍衛正用勁是勒,勒得鳴玉舌頭吐出來好幾寸長,眼球突出,血絲暴現。雪妃用盡全身力氣,將童放從面前推開。簪花侍衛鬆頸,鳴玉“撲通”摔在地上,已氣絕而亡。

太極宮,一剎那間沉入浸滿心酸和苦澀的黑暗。

而消息到處傳播着,還插上翅膀,飛過長空,渡過大河,來到了天都。

軍政司。

劉林成匆匆忙忙奔進青龍堂,湊在司空長烈耳邊嘰嘰咕咕說了好一會兒。

司空長烈都傻了:“殿下就這麼着,把王后和雪妃的人都賜死了?”

“噓!”劉林成眼睛瞪得大大的,左顧右盼,聲音壓得低低地道:“上將軍,天眼詭異,小心我們的話也被蒐羅到殿下耳中去。”

“天眼傳訊,必是真相——主上信任童放到這種地步,這蓬萊,日後還能有安寧嗎?”還沒等唏噓完太極宮的事,他突然想到自己,問劉林成,“今天什麼日子?”

“月半啊,下個月這時候就中秋了。”

司空長烈一拍桌子,疾步往外奔。

劉林成不明所以:“上將軍,出了什麼事了嗎?”

司空長烈忽又駐足:“你交代下去,在我的軍政司、上將軍府以及流淙鎮,絕不可有童放的任何一隻眼睛!”因爲緊張,他的氣息都忍不住粗了,“如果連我都不能防備天眼的窺視,那麼天都上下,蓬萊周遭,大家就都再無‘安寧’可言。”

策馬到瀑布邊的小樹林,正在自己練射箭的蘭語蝶笑盈盈奔過來:“長烈。”

司空長烈警惕地關注四周,確信絕無人跟隨,這才道:“練得怎麼樣?”

蘭語蝶端起弓,刻意姿勢擺得不那麼到位。往常這會兒,他就該過來,手把手替她糾正。他的胸膛那麼寬闊,貼得那麼近時,真的讓她覺得溫暖。

但是,這一次,她失敗了。

“今天是最後一天,你出宮,我還會來。”司空長烈說。

蘭語蝶一聽,頓時驚慌:“可我的箭,射得還不是很好啊。”

“只要有那麼個意思,比之從前,多出那麼點神似,就可以了。”司空長烈說到這裡時,眉頭已經皺起來。太極宮,天眼,這些都是沒法說的。他心懷憂慮,這會兒也只能祝福她最後一句,“沒多久,殿下就要回宮。以後的日子,就靠你自己把握。”

三日後,殿下回宮的消息果然傳來。

又是數日,明華宮內發生了一件大事。東明宮的楊修儀不知怎的,在宮內跌了一跤,左臉竟被簪子劃出了一條又長又深的大口子。增成宮的賢妃娘娘奉旨前來探望。

一進內殿,楊秋鸞急忙從榻上下來:“見過賢妃娘娘。”

秦海潮扶住她:“妹妹這是怎麼啦?好好的,怎麼將自己個兒的臉給傷着了呢?聽說很厲害,介不介意給本宮看看?”

楊秋鸞就將遮臉的面紗揭下一半。

秦海潮一看,倒吸一口涼氣:“怎麼能劃得這麼深?還這麼長?”停了會兒,壓低聲兒,“真的是你自己弄傷的嗎?”

楊秋鸞扭開臉,目光不於她交接。

秦海潮知道她的心意:“你放心吧,現在沒有天眼監視這裡。而且,就算天眼在側,那個人不是天眼的主子,她也主宰不了天眼的行動。”

“姐姐肯定嗎?”

秦海潮點頭:“瓊玉宮那位的所作所爲,便是殿下,也忍受不下去。”

“可是,再怎麼說,殿下不過就賜死了她手下一個宮女而已。而她本人,不還是獨霸宮內?姐姐剛纔問,我是不是自己弄傷了臉,現在我就把真實的答案告訴你。從太極宮回來,第二天,我在花園和那位碰上,她突然問:‘楊修儀,敢問漢平牧楊忠磊大人最近可好啊——她竟然問我父親?你說,她爲什麼要問我父親?”

“興許,就是普通的問候呢?”

“鳴玉死了。那是她從雪國帶來的,除了浮香,蓬萊和她感情最爲親厚便是那個宮女。殿下幽禁了王后,她不敢去和殿下鬧,這股氣憋在心裡,不找我出,她還能找誰呢?”

“妹妹你是不是太過敏感了?鳴玉死了,雪妃是很傷心,但是也不見得她一定就會盯着你。”說到這兒,秦海潮想到了什麼,“難道,那件事裡面,你還做了什麼?”

楊秋鸞凝目她。

秦海潮越發驚駭:“是了,竟然還有你參與在內。”她說着站起來。

楊秋鸞連忙跪下,拉住她的裙子:“賢妃娘娘,求你不要去和殿下說。”

秦海潮站住腳,思忖之後轉身:“當日明妃弄權,莫名薨了,這個事實還不能讓你們警醒嗎?”看楊秋鸞哭得悽慘,她終究不忍,彎腰將楊秋鸞攙起來,“本宮可以不和殿下說,但是,又怎麼交代你臉的事情呢?本宮奉旨前來,殿下爲人又那麼精明,如果說謊,他一定會有所察覺。”

楊秋鸞已經亂了,抽噎:“無論如何,都請娘娘周全。”

秦海潮離開東明宮。也不知道該怎麼去向鷹王交代,憂思不已,躑躅御花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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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頂上傳來鳥叫,接着,一隻大雁被射落下來,掉在前方不遠。

鷹王面前的小章子一溜小跑,去撿鳥,看到秦海潮,連忙行禮:“賢妃娘娘。”

“殿下在前面嗎?”

“是啊,龍州牧來了,正在陪殿下飲酒。也不知道說了什麼,殿下讓拿弓來,接着就把這隻鳥射下來。”

“那你現在去說一聲,本宮爲着楊修儀的事,要回殿下。”

“哎!”小章子飛快去了。秦海潮緊跟其後,來到朝陽閣。鷹王把弓交給龍州牧楚風:“你也射一箭。”

楚風依言,“嗖”一箭,將路過的一隻雨燕給射下來。

湯桂全拍馬屁:“楚大人的眼力真是越發好了,這麼點大隻鳥,老奴我看都看不清,你居然能射到。”

“哪裡,”楚風笑着,“屬下如今越來越少時間涉足武學,飛太高的鳥已經無能爲力。又不能有損主上的教導,只這樣飛得低、卻快些的,還可應付。”

“你把龍州治理得好,孤少不得也要嘉獎你。就像長烈,孤能給他什麼,就統統都給了他。你的未來,孤絕不會讓你總那麼吃虧。”

秦海潮來至近前:“殿下。”

楚風忙行禮:“見過賢妃娘娘。”

鷹王便問:“賢妃剛纔可看見龍州牧射箭?”

“準而又穩,又不張揚,真正難得。”

鷹王一聽,不由格外多看她一會兒。他讓賢妃就在自己身邊坐:“孤嘗聽聞賢妃擅琵琶。”

“太掖院經筵方某曾以此樂器震爍諸州各城,一時頗爲風靡,臣妾便習了一兩首。”

“會哪些曲目呢?”

“除了那首《十面埋伏》外,《霓裳》《六爻》也都能彈奏一二。”

楚風一聽:“娘娘這琴藝,怕是相當難得。”

賢妃一笑:“殿下不棄,臣妾就在這兒獻醜。”宮女煙翠將一支鳳頸琵琶拿過來。

轉軸撥絃,調準調子,賢妃手指輕舒,一曲《霓裳》流水價淌出來。清風徐來,花香嫋嫋,飲着美酒,聽這美妙的琵琶曲,其他人都忍不住沉醉。

一曲彈罷,楚風當先鼓掌:“賢妃娘娘真乃神技也。”

鷹王也含笑稱讚:“便是昔年方經筵,大約不過如此罷了。”

賢妃湊在鷹王耳邊:“殿下,您讓去辦的事情,臣妾已經辦過了。楊修儀卻爲‘自己’用金簪劃破了臉。”

鷹王一怔:“真是她自己劃的?”

賢妃點頭,一味先凝目鷹王臉色,不繼續言語。

鷹王不由陷入沉思,好一會兒後,才道:“算了,還是辛苦一下你,囑咐太醫院,儘量配好藥,爲她診治。”

賢妃忙接住這個話頭:“臣妾遵旨。臣妾體弱,不勝酒力,先告辭了。”

鷹王點頭:“你且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