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瑟的荒院, 晚風襲捲,揚起一地的落葉,木門開合有序, 鏗鏘有聲。斜陽映照下兩抹修長身影拖開大幅度的面積, 勾畫出緊密相擁的墨色圖騰。我屏息靜數湮祁逐漸趨於規律的喘息聲, 手不間斷地細撫他的頸背, 希望盡我所能地平復他波濤洶涌的心湖。
難得靜謐祥和的空擋, 一大片陰影赫然從天而降,恰到好處地覆蓋了我與湮祁的影子,猛地回頭觀望, 但見董昊滿臉肅容地俯視着我們,一聲不響。
幾乎是下一秒便察覺出周遭的異樣, 湮祁霍地擡起頭來, 準確無誤地向董昊的方位掃視而去, 沉穩道,“情況如何?”
“主線軍全部出動, 小隊分支包抄東西南北四面大門,隨時候命。”腰桿繃得老直,骨溜溜的眼珠子眨也不眨,蹙眉正顏竟透着一股銳氣,這模樣的董昊倒真令我訝異了一回, 沒料到褪去笑容斂眉正目的他, 另有一番氣度。
“好, ”湮祁低聲喝好, 將紙團揣進懷裡, 拉了我站起身來,邊細心地爲我拍打沾了塵土的衣袍, 邊冷了音調對董昊道,“我們以靜制動,切莫被他鑽了空子。”
“放心,全部安排妥當,就等着他自個兒往下踩。”很是自信地揚了揚眉,董昊側過臉去,盯着沉厚的石牆,譏屑道。
我的心情隨着他倆的對話越來越好,爲湮軒那已可預估的下場。只是,有些事情,固然還是需要弄個透徹。拽了湮祁一把,我湊上前去,故意吐出一口暖氣,耳語道,“你是否有些什麼忘了說?”
微微一怔,隨即回手尤其自然地攬上我的肩,他點點下巴,道,“其實我爲今日早已做好部署,全看湮軒幾時耐不住出手罷了。”
“那你的計劃是?”挑挑眉,我抿着脣劃開一道淺淺的笑痕。
“他想強加弒父謀位之罪予我,我便順着他的陰謀往下走,反正最後,有罪之人定然不會是我。”湮祁提脣冷笑,與董昊睨視向同一方,目透狠煞。確然,原先還念及的手足之情已斬斷於湮王嚥氣的那刻,他決心已定。
“將計就計。”總結一句,我拍拍他的肩膀,投以肯定的眼色。
“董將軍,”忽然記起一事,我別過臉對準董昊,低斂眉目,一絲詭譎攀染眼角,“偵查之餘,請順道捎上湮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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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有如神助,可謂水到渠成。這場反擊戰順利得讓我有絲猶疑,即便此際正低頭睥睨着湮軒忿忿不甘的臉。
照着湮祁事先策劃好的線路,董昊先行離去做最後準備,而我和湮祁則繼續留在僻院,耐心等待信號。湮軒的搜查進行了大半時辰,毫無所獲唯有下命撤離,趁此時機我們通過暗道迅速前往會合地點,趕在湮軒走前現身攔截。正面相撞,湮祁冷視湮軒之時眼中迸出的暴戾棱光仍歷歷在目,有一點,我此刻方纔恍悟,相識至今我竟未親眼目睹,湮祁殺人。
他並非所謂的善男信女,反觀之,於一個身經百戰的將帥而言,即使還未到殺人不眨眼的程度,但對生殺理應也夠得上是眼觀無數的境界了罷,可這般強烈地感受到他□□的殺氣,卻是前所未有。
刀劍無眼,猛烈碰擊的後果自然是死傷慘重,眼看着一個緊接一個癱倒於腳底,我抽身立於戰圈之外,遠觀湮祁與湮軒的對決。事實上,以我們的默契度,如何處理湮軒壓根不需要任何商議,他的收場自是由湮祁一手編導,是生是死是去是留,一概隨他喜歡,我只須做好觀衆,適當地給予鼓勵的掌聲便足矣。
可到底人心是肉長的,再冷再硬終會融在心上人的面前,這不,雖說我狀似置身度外無牽無掛,殊不知波瀾不驚的表象下,卻是相去甚遠的另一方天地,神經線被湮祁的一舉一動緊緊牽制,他一個驚險閃身我的心臟就跟着狠跳了一拍,驚甫未定又立即隨着他下一秒的彎腰而來了個幾連拍。天知道我忍了又忍,終究還是忍不住,甩手朝湮軒揮去一記暗箭,引得他分心應付漏了空子讓湮祁一招拿下。
一場□□就這麼完美落幕,如夏季的驟雨般來去匆匆,徒留下一片狼藉。兩軍停戰,確切點兒應該是,勝負雙方的懸殊對峙。我不認爲失去帥領僅剩殘兵敗將的軍隊還能有何作爲,最少反敗爲勝這樣天方夜譚的臆想便是絕不可能降臨的好運。
冷睨着負傷的主謀,湮祁黑沉的面色不見好轉反添幾分狠戾,但看他毫不留情一腳將滿臉高傲的邪魅男子踹倒在地,其力道之大單看湮軒倏然暴吐的一口鮮血便可分曉。
“大哥,多久未見你在正院逗留這般長時間,怎地今日終於良心發現想起要來看望父王了?”不無嘲諷地高聲道,湮祁眯着雙眸,眼中寒光閃閃,“可惜父王已駕鶴西去,你這份孝心只怕來得太遲,”暗勁醞涌,他又疾踹一記,這回不再給其卸力的餘地,直直把人踢翻,腳底如山一般壓上無力反抗的湮軒,將之牢牢釘在地上,“不過,假若你現在上路去送父王,我相信,父王會領情的。”
“混賬!”湮軒怒吼着,整個人像案板上的魚般任人宰割,卻垂死掙扎,“目無兄長!還不快放開我!”
“兄長?”稍微低腰,湮祁恥笑道,“憑你所爲,你以爲你還有什麼資格擔當大哥這個身份?”
“我如何擋不起?父王遇刺我第一時間趕過來,可氣的是竟被逃了。”極力狡辯的湮軒,也不知是否因了冰冷石板路的摩擦,妖姣冷艶的臉龐揪得都有些變形了。
“可笑,真夠可笑,你居然盲目自信到這地步,”湮祁尖銳的嘲笑聲狠狠地貫穿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膜,然而自那聽似囂邪張揚的譏笑裡,我感染到的只有濃烈的恨意,進而由那恨意更深一層地體悟到關於湮王的死,湮祁並不如表面那般沉寂,它只是被壓抑在角落裡,倘若尋到出口,那將是一波驚濤駭浪,而此時,正正是宣泄的時刻。
挪開腳,湮祁一把扯起纖瘦的美男子,站在側後方的我,僅僅聽到他若有似無地一哼,後面的低語未來得及收入耳底便讓寒風吹散。有點兒不愉快,我不喜歡湮祁有意無意地掩飾,掩飾他黑暗的一面,在我面前。
我的所有,包括最不堪的回憶都已□□地坦誠,再無絲毫保留。我不講求十足十的公平,但基本的對等交換卻絕然不可將就湊合。
“把湮鴻帶上來。”湮祁忽然扭頭下令,脣邊噙着深刻的譎笑。
“鴻兒?”一聽湮鴻的名字,適才湮祁一通耳語後剛安靜下來的湮軒立刻又躁動起來,反抗得比先前愈加激烈。
“告訴我,我便放過他。”漾起足使人背脊發涼的陰笑,湮祁不復爽朗正氣,俊雅的面容上堆砌了一層又一層奇詭陰森的戲謔,隨興的語調猶似在逗弄一隻狼狽的困獸。
“你……”零散的髮絲遮掩了大半邊臉,湮軒怒瞪着湮祁狂妄的臉,怒極反笑,“哼呵呵,不愧,不愧是我同根生的兄弟,夠卑鄙夠心狠。”
“承讓,多得大哥教導有方。”響指找來兩個士兵,信手將湮軒丟過去,轉身迎向鐵鐐加身被人連拖帶拽拉上來的湮鴻,湮祁流露出難得一見的無邪,殘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