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忌不是蠢人,易閒愁話中之意很是明晰,他爲策謀略取人皮不是爲了對付誅天,而是另有所圖。那麼ri後他要是對策謀略不利,自己是攔阻還是動殺?這些時ri以來,天忌就算嘴上不承認,一路同行亦有幾分情誼在心。那麼策謀略要是死了,自己又該不該替他報仇。甚至死得更可能是身旁之人,那時自己又該要怎樣做?
“怎麼,現在就想着和我分生死了?”
“你不該和我說這些。”閉目、睜眼、再開口,終是無奈。
意思是你還會幫策謀略嗎?記恩情是件好事啊!易閒愁嘆了口氣:“唉,天忌你多慮了,策謀略哪是好對付的人。說不定他回去之後,立刻就會把今天我所有的話都上報給誅天,然後我可就慘了。”
天忌不解地問:“你既心知有此可能,爲何還要這樣做?”
“擔心又能怎樣?世上從來就不存在十全把握的事,只要有大半的可能,就值得去冒一回風險。”
策謀略這種心機深沉之輩,絕對不可能易閒愁說什麼就信什麼。易閒愁假冒天嶽之人,並不是真想拉天嶽上臺,魔界現在的實力也不是天嶽所能應付得。易閒愁那麼做,只是爲了替自己爭取一個與策謀略正面相對的機會。否則讓他一直隱於臺下,對己而言總是不妙。這一回會面雖說危險,卻並非沒有收穫。
“他若真與你合作取得人皮,你又要如何?”
易閒愁搖了搖頭,示意天忌策謀略沒這麼容易相信自己:“我和他都心中有數,相互之言不可全信。難道你認爲像策謀略那樣的人,會信我片面之詞?”
策謀略不會信,至少不會全信,同時還會加派人手探查易閒愁的底細。不過查探之事早在冥河畫匠死後,就已經有人在做。但無論如何追查,易閒愁這人就像是憑空出現在素還真身邊一樣,在歐陽世家瓦解之後又突然消失不見,直到數年之後纔再現蹤跡。期間究竟發生了什麼,根本無人知曉。如此來歷成迷之人,如何能夠讓策謀略心安呢?
天忌對這些一清二楚,所以重複發問:“我只問取得人皮之後你要如何,策謀略信不信與我無關。”
“自然是殺他。”
森然一語,易閒愁話中帶着絕對不可動搖的決意,看向天忌帶着些許試探與挑釁,輕笑着問:“到了那個時候,你又要怎樣做?”
黑se的斗篷被風壓得低垂,獸xing的眼泛着奇異光澤看不出真實想法,天忌不答反道:“你與他終究是敵,沒有共存的可能。”
“是,這一點我不否認。我和他之間除了他死就是我亡,沒有第二條出路。無論出於私仇,還是江湖道義,策謀略我絕對不會放過。但……你我本可爲友。”
“友?大仇未報,天忌無友。”
天忌背身而過,微微搖頭,背風的影被寒夜漆黑襯得愈發孤單寂寥。真是孤僻的人,易閒愁上前一步,伸出手想要拍一拍他的肩頭,說道:“喂喂喂,我可是想和你誠心相交,不用拒絕地這麼幹脆?”
真心假意不是分不清,可是對天忌而言。現在想這些,當真是太早了。不報滅村之仇,何談其他?天忌避過易閒愁的手掌,迴避道:“真是有意,告訴我仇人下落,或許我會更加感激你。”
“呵,你要你那仇人的消息嗎?我可以告訴你一點點,不過,也只有一點點!”
“……講。”
“他現在被人封印在一個特殊的地方,常人去了也傷他不得。所以就算你就算想報仇,此時此刻也不可能。他很強,無論根基、刀法還是生存,你都不是對手。”
“地點。”
後面的話又被天忌的大腦自行過濾了嗎?易閒愁搖頭:“你要報仇我不會阻止。但現在的你不是他之對手,等你能夠與他正面相較我會告知,唯獨現在不行。”
炎熇兵燹與天忌之間的冤仇不是靠嘴就能化解的,屠村之仇乃是血債,易閒愁不可能勸天忌放棄這段仇怨。不過炎熇兵燹和天忌兩人之間的故事,到了那時該如何演變誰又能說得清呢?
“……我不會將今ri之言上報,但你想殺策謀略……我若在場,亦無可能!”
“這樣對我而言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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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冷夜,月光穿透枝椏灑落地面,星星點點好似片片白霜,照映人心yin霾。談無yu與冷劍白狐靜默對視,任由風吹衣動。萬年果的香氣飄散四周,沁人心脾,卻澄淨不了任何一人的思緒。荒野密林之中,舅舅與外甥對視而立,上演一出無聲啞劇。
不言,是不知該如何開口。不語,是不知該如何發問。十數年的恩怨,是否能在今夜了結?冷劍白狐不明。久視無話,他不言我不語,何時纔有答案?冷劍白狐漸生不耐,忍不住當先開口,出口只問一個悔字:“你……有後悔過嗎?”
“後悔?若是指歐陽上智之事,談無yu不後悔。”
談無yu答得不假思索,似是這個問題對他而言僅是平常,並不值得費神思考。此生或有幾多憾事,但有些人有些事卻是不在此列。
“你……”
冷劍白狐聞言立時怒上眉山,指尖按住劍柄,卻在思及紫錦囊告誡的那一刻,鬆開了緊握之手。紫錦囊借給自己的力量,是用來看清眼前之人,而非無謂的殺戮。若要動手,現在還不是時候!
“歐陽上智如何我不管,我問得是吾父接天道……”
“接天道……久遠的名字。不過如果你僅僅是問吾對你父是否懷有歉疚,吾之答案依然是無!”
“談無yu!”
談無yu像是全然沒有看見冷劍白狐面上怒容,自顧自地說道:“對你而言,接天道或許是個好父親。但你真以爲當年接天道成爲武林至尊,用得俱是光明手段?”
冷劍白狐早已不是當初稚子,江湖之中的齷齪看在眼內已漸麻木。歐陽上智對他的利用並非不知,只是那份高明的僞裝,總是會讓他去奢望一份失去若久的親情。
吾父霹靂神龍接天道或許非是完人,但至少在那個女人嫁進門前,對自己一直親善和藹!剝奪這份親情的不是別人,正是眼前的親舅舅啊!冷劍白狐不屑地冷笑一聲:“你以爲你和素還真演得這齣戲碼騙得了誰?”
“騙?從頭至尾死一個接天道就不是爲了騙任何人。早在很久之前,素還真就jing告過他生命與素柔雲只可選擇一人。他明知談笑眉是吾親妹,還敢再娶素柔雲。你以爲談某不會怒嗎?”
“素柔雲……”
“笑眉是吾親小妹,被歐陽上智佔了便宜,憑什麼還要再遭接天道作賤!無視素還真之jing告,他究竟是在愚弄誰?哈,坐擁江山美人,看不清自身能力底線,做得好一個黃粱美夢!”
“所以你就下令殺他……”
“那一場局是吾與素還真所布,不過事情真相如何,到了如今也所謂了,隨你如何認爲罷!”
“吾父有何錯?”
“你若說他無錯,霹靂眼之事該如何解釋?”
“霹靂眼……”
“機會談某給過他很多次。歐陽上智雖然危險,但他若早將義子名單托出,又哪來殺生之禍?說出了名單的接天道,在歐陽上智眼內一文不值!而且當年局雖設下,吾與素還真卻未曾想要他的命。後來他死,不過變數作祟。但爲了可笑的至尊之位放棄生機,接天道依然是太過愚昧!殊不知江湖逐流,最是無情啊!”
談無yu口中之言嘲諷之意甚濃,吐出的言辭,氤氳幾分月華之冷,錐心刺骨,帶着久違的慍怒。左右無人,有些話總是憋在心內宣泄不得,成爲多年心魔怨念,愈纏愈深。今ri不若藉此機會將話挑明,對過往曾經做一個徹底的交代。
連番追問,直入冷劍白狐心底。接天道當真無辜,藏匿那份名單又是在糊弄何人?素還真給過他機會,談無yu給過他機會,連最後在手的機會都抓不住,死在無情的江湖之中又能怨得了誰?
“你……先前……喊了小妹?”冷劍白狐忽而怔在原地,在他的印象當中,談無yu從沒有這樣稱呼過談笑眉一次。每一次都是冷麪冷言,每一次都是無情無義。
“又如何?對吾小妹,談某不否認心有歉疚。她……是談某此生之憾。”
微不可察的悵惘在眼內一閃即逝,就算當年殺了沙人畏替談笑眉報了仇,ri後站在談笑眉墓前,再多的哀嘆追思也換不回血脈至親了。當初對她冷淡無情,只是希望她能安心隱退莫染風塵。熟料天不遂人願,終還是因己過錯,害死了親生小妹。
爲何過往不願承認之言,今朝說出倍感釋然輕鬆?原來這些年來束縛談某之心的,真是那放不下的孤傲自負?還是說自己明明知道是錯,只是不願承認?!
“那爲何你在她活着的時候,連一聲妹妹都不願喊出口!”
一股無力感涌上心頭,談無yu他認了,那下面自己該怎樣做?明明看見眼前之人,殺心就該不可抑止。爲何話到此時,手中之劍卻無殺意?談無yu,給我一個理由,一個動手的理由啊!
“有些話,毋須解釋,也解釋不了。談無yu今生最大的錯,便是錯失吾之血親。但接天道的死,再重複幾次,談某依然會那樣做。”
“這就是你的答案?……舅舅,那往ri之事,今朝情仇一了。這是紫錦囊之期待,亦是我之所願!無論如何,接天道是我父親。你有你之大義,但我是他之子。父債子償,父仇子報,誰都怨不得誰!”
話完聲畢,爲父報仇,是冷劍白狐最後所能堅持的理由。凝神提氣,冷劍橫負於手,冷劍白狐目中似悲似喜,更似解脫。再出口的談無yu三字,只爲最終的了斷。此回戰過,ri後“談無yu”三字,卻是再也喊不出口了!
“亮招,談無yu!”
“呵!”
一聲略帶嘲諷地淺笑,不知在譏諷着誰。談無yu背後劍袋自行解離,太古神器劍身流淌淡淡紫華,飛旋身週一圈飄然入手。談無yu看向冷劍白狐,不再是多年前的冷淡,帶着幾多期許,欣然道。
“也好,便讓吾一試你近來武修進展,莫要……令吾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