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再也忍不住,偷偷去殿頭前告訴。
上面一排查叫小福的,他這個與剛死的三人在同一屋的小福自然最有嫌疑。
拖到殿頭面前一審查,哪有勒逼不出的。小福吃了幾板子,老老實實將這段時間發生的事都交代出來。
……
入內省最高長官都都知將調查結果和衆人供狀再仔細查看一遍,見並無錯漏之處,小心翼翼卷做一個卷,自家袖了到前頭去見官家。
真珠近來無事,前些日子取櫻桃子那有靈氣的果子爲主,另外配了桃、杏,試着釀果酒。
發酵後篩出渣滓,取一升一個小罈子分裝了酒液,紅泥土做封,埋在櫻桃樹下繼續蘊藏。
許是靈氣充裕的關係,沒想一試就成,而且櫻桃中的靈氣經釀造之後保存時間更久,醇釅順喉,酸酸甜甜甚是好吃。
酒成後挖了一批出來,趙元泰雖然有些渣,好歹是此身親生父親,送了他幾壇。
既送了他,免不得要送入宮中,官家吃不吃是小事,少不得以示恭敬之意。
又送了一些到止觀院給三位法師。
其他人猶自可,白法師是個好酒之人,當下就開壇吃了。一品之下,靈氣入喉,又滋補,他家師兄也不禁他喝酒了,得意之時,忍不住在官家面前誇了又誇,意思想要官家的那一份。
可憐他們國師一脈,持身自修,如今人妖各自爲界,他們去哪裡尋這開了靈智的靈物去,在修行界來說窮得叮噹響,哪有什麼靈酒靈果吃。
官家方知這酒有如此妙用,將自己這份給了白法師,轉背就讓內侍上門到真珠處討要。
真珠少不得又起出一批,自家親自入宮奉獻給兩宮。
聖人娘子喝着這酒好,又聞說是靈氣滋補之物,便藏着誰都不給,自家每日睡前喝一兩鍾,睡得也好,全身舒暢。
倒是前所未有過的小氣行徑了。
官家至今未有親子,兩宮同時得這靈酒調理,次年聖人居然懷上,生下一個嫡皇子來,官家大喜,珍愛異常,後立爲太子,傳與國祚。宋國得此改變,比另一個時空得以多延續了二百年。
彼時真珠早已遠渡去到倭國,這些都是後話。
她來到了被改變的歷史中,自己不知不覺也對歷史做出了改變。
這個世界逐漸走向另外一條路。
見真珠送酒來,官家正好手頭無事,便與真珠手持一局,邊聽她說那些妖鬼閒談。
下的卻是五子棋,不甚費腦,浮生偷閒。
他落下一子,對真珠說道:“爲何定要遠去倭國修行?若是因爲那些人的閒言碎語,有我護着,誰敢多嘴。以你本事,誰敢欺辱?”
真珠笑道:“倒也不是爲了那些人。修行之中,冥冥有感應,我的去處落在那裡。而且我的功法,似乎是做斬妖除魔之類的事,獲得天道降下功德,提升方能更快。”
“本國經國師坐鎮,人妖有序,天下太平,一些小妖小怪於我修行功用已小。倭國如今正是人妖混居,晦暗不明的時代,或許大有可爲。”
官家見她意不可奪,只好道:“你的封邑我會遣人照應,每年收成幫你送去。切不可忘記你是趙家族姬,大宋纔是你的母國。”
真珠離席伏地,正色道:“真珠不敢忘。”
又三伏禮:“季風將起,長平將隨風出發。屆時不便進宮辭行,先行禮拜別。長平祈願官家與聖人兩宮安泰,我大宋國泰民安,國祚延綿。”
“好,好,好。”官家將她扶起。
此時正好都都知攜捲進來。
官家聞說宮中發生這等詭異之事,也未叫真珠迴避,兩人停下棋聽這都都知稟報。
官家翻看完全部資料,遞給了真珠,“你也瞧瞧,給你個得功德的機會,看看如何解決?”
真珠接過,仔細翻開起來。
“太平宮中的太后娘娘是哪位?”真珠問道。
今上即位時,先皇后和生母都已去世,很明顯不是小福聽說到的剛薨了的那位太后。
都都知瞧了官家一眼,官家點點頭。
他便開口道:“太平宮中並非本朝太后,那些都是先朝之事了。”
發生在四十多年前。
後周開國皇帝郭威原是後漢大臣,以“清君側”的名義起兵造反後帶兵攻入開封。爲名正言順,尊當時後漢的李太后爲母,他登基爲帝后,這位李太后被封爲“昭聖皇太后”,遷居太平宮中。
後周立朝後三年,李太后突然去世,死因不明。
又過三日,太平宮突發大火,死傷甚重。
“先朝的宮中密檔,戰亂之時遺失大半,事件真相已不可考。據殘缺的檔案記載,可窺見一二蛛絲馬跡。我們推測,是郭威突然下手害了那位李太后,又恐被人發現痕跡,將太平宮中人滅口。”
“之前都相安無事,這位皇帝爲何要突然對太后下手?”
“他在一年後也去世了。也許是在爲繼位的世宗掃除障礙吧。”
再說下去,就要說到他們趙家的老祖宗以同樣的方式起兵造反,奪了後周的江山,都都知遂停下不語。
有點尷尬。
真珠轉而向官家問,“當年國師,爲何不超度太平宮中羣鬼?”
“國師曾言,那些鬼已成爲地靈,不比那些因執念而不肯昇天的怨鬼,無法超度,只能滅除。只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若輪先來後到,原是我們佔了她們的地盤,她們又沒什麼大的害處,便留下好了。”
“不過如今,也出了三條人命。雖不是她們有意害人,也不好留了。”官家說道。
“三位法師都是國師一脈弟子,不好出手,真珠你可有什麼法子?”
真珠低頭再仔細看了一遍供狀,沉思一會,擡頭,“那我便先試試。”
“那個小福,會被如何處置?”
都都知開口道:“他違反宮禁,自然是死路一條。”
他警惕的看向真珠,“長平道長,不會打算爲他求情吧。宮規森嚴,關係官家安危,怎可放過。”
真珠一笑,“朝廷自有法度,我已是方外之人,怎敢指手畫腳?只是解決太平宮之事,我有些事要確認,想借他一用。”
夕陽西下時,小福被帶到真珠面前。
已被好好梳洗過,穿着青色的圓領內侍服,臉上腫脹的青淤蓋了大半邊臉,右眼只能眯成一條縫,偶爾露出的皮膚上,可見被刑訊過的痕跡。
“參見長平道長。”他結結巴巴的跪倒在地。
“今夜,我會與你一起去太平宮。”真珠說。
“啊?”
“我想試試你說的那些人的手藝,我蒙官家恩旨,位比郡主,今夜,還請你稱呼我爲郡主。”
“是。小人遵命。”
小福居住的院中只留他們兩人。
真珠重做俗家裝扮,頭戴金絲攢珠小花冠,左右一對蔦蘿花流蘇簪,身穿菸灰色牡丹花羅薄衫,下系雙蝶裙,富貴無雙,品貌風流。
小福立在她身後。
靜靜地看着彎月東昇。
他忽然鼓足勇氣,低聲問道:“小人事後會被如何處置呢?”
真珠沒有回頭。
“你自己應該知道吧。”
“……是。”他的聲音低落了下去,“殿頭一再教導我們,要守宮規,我就是太饞了……這樣,也好,反正也沒什麼人記掛我。我還能跟張掌膳她們好好道個別。”
“前兩天還累得她擔心出宮來尋我。看着她吃力的走動,我曾經心裡想過,就算她們會害我,我也得出門見她們。不過因爲我實在太膽小,所以還是放棄了。”
“對了,您要如何處置張掌膳她們?她們都是好人——好鬼。那三個人不該吃了鬼的食物才死的,不是故意害人。您會超度她們嗎?讓她們投胎去?”
“她們已經成了地靈,無法直接超度。應該是當年死得太突然,完全不知道自己死亡的事造成的。現在即使告訴她們,第二天她們也會忘記的,依舊徘徊在故地。”
“那也太可憐了吧,就沒什麼方法能幫助她們嗎?”小福露出哀求的目光。
“我不會滅除她們的,或許……”真珠話中有未盡之意,突然轉道:“來了。”
果然,不遠處響起了那獨有節奏拖着腿走路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