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多少次站在這座被當地人稱作“唐屋”的建築前,李八郎依然會被它深深震撼。
倭國受唐朝影響頗深,即便已過去百年,這裡依然習慣將那片大陸流轉而來的東西稱作“唐物”。
熟悉的故鄉大宋建築風格。
巍峨高大的紅色宮牆,掩不住柳樹隨風搖擺的絲絛,高處明亮的琉璃瓦與青瓦相間的吳殿式屋頂,在陽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絢爛柔麗的光芒。
與遠處矮小狹窄的本土和屋相比,它簡直是龐然大物了。
不由得會生出一種身爲大宋人的自豪感。
而這棟建築,是他親眼所見,一夜之間樹立在這片土地上。
身爲宋國商人之首,在倭國異國他鄉打拼出如今的基業,大綱首之位的李八郎,也是有着自己的驕傲的。
若說原來他是因爲受安定郡王所託,爲國家皇權所懾,不得不對這位郡主恭敬供奉,那麼現在,則是爲郡主本人的實力拜服。
走向院子的大門,上面掛着一道青烏色的匾額,寫着“繁花院”三個大字,兩旁有一對楹聯,“有書真富貴,無事小神仙。”
正欲使僕人上前叩門求見,聽見“吱呀”一聲,門被人從裡面拉開了。
熟悉的男子聲從內裡傳來,“不用送,不用送,齊娘子太客氣了。”
與李八郎在門上碰個正着。
年約四十多歲,白麪有須,胖乎乎的身材,永遠掛着和氣的笑容。
是浙江西路往來倭國的商人綱首,全忠義。
兩人因爲生意屬於競爭的關係。
他笑呵呵的向李八郎拱手道:“誒喲,這不是李綱首嗎,許久未見,您風采依舊啊。”
李八郎心中警鈴大作:“你來做什麼?”
“哦,我從大宋剛跑完一趟回來,那邊的人託我給郡主送點東西,這不,就上門來了。”
李八郎狐疑地盯着他瞧:“送什麼東西?安定郡王全權委託我照顧郡主,爲何我沒聽說?”
全忠義笑容不變,語氣中卻聽得出嘲諷之意,“李大綱首坐地生財,不象我們這種小本生意得多跑幾趟,自然離故國遠了點,消息不靈通也是有的。”
他拱手向西邊大宋的方向拱了拱手:“聖人懷胎已有數月,官家後繼有人,普天同慶。眼見乞巧節將至,兩宮特地賜了節禮給郡主,託我送來呢。”
他故意走近,附在李八郎耳邊說道:“聽說聖人有孕,郡主是有功之人,因此兩宮才借節禮的名義送來禮物感謝。可見郡主即便是在千里之外,依然簡在帝心,可惜你好好的一尊大佛,就該日日三叩九拜的供着,卻被你那倭國女人趕了出來,落到宮中耳裡……嘖嘖嘖……”
他作恍然驚醒狀,“對了,郡主是修道的,不能說大佛,得說真仙——”他哈哈大笑,拍了拍李八郎的肩膀,揚長而去。
李八郎氣得咬牙,心下又驚又懼,只怕全忠義借這次機會搭上宮中的關係,日後販售時隨便漏一點點禁售的高檔貨物給他,那麼他們浙江東路商會很快就會被比下去了。
而郡主來倭國之後,自己因爲疏忽導致看護不力,妻子還妄圖羞辱郡主的行徑,也會很快傳到大宋,屆時只怕會引來宮中震怒。即便長居倭國,那邊鞭長莫及,只要在生意上稍微卡一卡,自己也會半死不活。
李八郎被嚇出一身冷汗來,連忙趕緊上前叫門。
被郡主身邊那對雙胞胎侍女中的不知哪一位引至花廳,真珠端坐於主人位。
李八郎“噗通”朝地上一跪:“拜見郡主。”
真珠微微詫異,“李大綱首何必行如此大禮。我已說過多次,我已入道,不再是皇族身份,喚我長平即可。”
連忙起身來扶。
李八郎膝行朝旁邊避了一避,連連磕頭道:“罪人管束家中不力,導致郡主受辱,實在罪該萬死。”
“你上次不是已經道歉過了麼?何況我也沒吃虧,有讓我不爽的當時就報完了。你事後還破費送了幾箱子珍玩賠罪,說過無事了的,如何又提起?”
真珠是真沒將這事掛在心上。
寄居別人家,本就不是長久之計,只是初來陌生的國家,風俗不同,真珠想着有人幫忙適應一下。
適應期現在已經過了,再住一起日子久了難免有些磕磕碰碰,藉機會搬出來自己住,還更舒服,收服的妖使鬼使也能放出來透透氣。
轉念一想,真珠便猜是宮中賜的節禮再度提醒了一下這位大海商,自己並不是因爲獲罪被貶斥發配而來的,本身也不是柔弱無助的弱女子,不是可以輕慢之人。
便加意溫言再三撫慰了幾句。
李八郎見郡主是真心寬慰,這才放下心來,坐上旁邊的椅子,喝了口茶。
他這次是爲真珠送來委託他收購的倭國香料等貨物,將貨單和賬目送了上去供真珠查看。
自有齊娘子帶着一干鬼使負責查點清理。
此時大宋,因崇尚天道自然,已漸漸不再風行薰香、品香之道,而以花果的本味代替薰香。
反倒是倭國,宮內和公卿貴族都瘋狂的迷戀香道,導致香料大爲盛行,種類繁多,市面上也更容易收集。
見這一批貨物質量上佳,真珠略略歡喜,耐心和李八郎多聊了幾句。
忽然她神色微變,迎着光朝李八郎面上多瞧了一眼。
“咦?”
見她語氣有些驚異,李八郎心中打鼓,又不敢出聲,只得僵坐不動任她打量。
良久,聽見上方人說道:“一段時日不見,爲何卻多了幾絲陰氣?”
“啊?”李八郎害怕起來,拼命回想,“我這陣子都在趕路行商,除了住住沿路的宿屋,沒去別的地方啊?”
“是否遇到奇怪的事情呢?”真珠說。
“沒……沒有啊。我身邊一直有僕人跟着,也沒遇到什麼奇怪的事,對吧?”他朝身後的僕人確認的問道。
“是的,我們並未發現有奇怪的事。”
真珠又仔細看了看他的臉,“也許是路過什麼不吉的地方染上了也是有的。”她拍拍手。
遠星聞聲進來,“去把我上次做的那個小葫蘆拿過來。”
這丫頭領命而去,不多時重新進來時,手中捧着一個不過巴掌大的小錦盒。
李八郎恭恭敬敬的拜謝後,接了過來,打開一看,裡面墊着絲綢上躺着一個小巧可愛一節指頭大小的白玉葫蘆。
“這是我閒暇做着玩的,你尋根紅繩貼身帶了,可吸污穢之氣。你時常行商要到處奔走,路過什麼陰氣重的地方也不知道,這個正好保你平安。”
李八郎大喜,“多謝郡主……長平道長厚賜。”
他將盒子放入懷中收好,歡歡喜喜告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