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嫂過來之後,六堂哥和她微微交待了幾句之後就走了。臨走前,一個細微的細節讓我一陣感慨。六堂哥當着我的面習慣性地在六嫂的臉上親了一下,這種吻別十分自然絲毫不矯揉造作,彷彿是生活多年形成的習慣,也是一種愛的表達。
六堂哥走後,六嫂坐下來安慰了一小會兒,並且告訴我她專門請了假過來照顧,叫我有什麼困難和他們說。我當下心裡一陣感動。
從到達廣東後就被一連串的噩耗接連衝擊,我的手機也因爲來的時候太匆忙已經消耗了所有的電量,因爲一直在不斷輾轉之中,我一直顧不上和曲歌聯繫。我們只通過一次簡短的電話,我稍微說明了一下情況之後就匆忙掛了。
六堂哥和六嫂之間的溫情讓我聯想到了我和曲歌之間的種種,我這才連忙問六嫂能不能給我找到匹配我手機的充電器。還好六嫂的時候和我的手機型號相同,於是我連忙找個地方把手機插上充電。
剛開機,就有無數條短信接踵而至。原來在關機的這段時間裡,曲歌已經打了無數次的電話過來。
我連忙撥通了他的電話,剛響第一聲他就接了起來,焦急地問我:“勝男,你那邊情況怎麼樣了?怎麼好好的電話關機了?現在怎麼樣?一切都還好嗎?”
“爸爸做完了手術,可還是昏迷不醒。媽媽剛纔暈倒了,現在正在休息。我沒事,其他一切都好,你放心吧。”聽到他聲音的那一剎那,不知道爲何,我竟產生出一種他就是我愛人的錯覺。
“你還好嗎?累嗎?有沒有吃飯?”他在電話那頭問道。
“嗯。我沒事。”我依然逞強。
“那就好,有什麼事情第一時間打我電話,需要錢或者維權,都第一時間告訴我,記住嗎?千萬別逞強,這種時候就算是朋友,也不會坐視不管。你楊哥聽到情況也很着急,你給你楊哥回個電話吧。”他在電話那頭吩咐道。
我鼻子一酸,頓時覺得整個人都多出了一份力量。我從沒想過,一份工作能帶給我兩份不同的感情,能有人在我最脆弱的時候給我這樣的慰藉。
“好的,那我給楊哥回電話。”我掛了電話,逐條看了信息,發現平日裡和我關係較好的同事都給我打過電話慰問。再回想當初去c城時一個人孤苦無依的模樣,卻不曾想,如今收穫了這許多不同層面的友誼,在我需要關心的時候都主動參與了這一場關心。這種主動式的慰問,讓我心寬慰了許多。
我一一給他們回了電話,楊哥,陳珂,苗翠翠,莫來福,楊穎……讓我十分意外的是,居然還有文雯,這位素日交往不多的女人。
2007年陰曆七月半,公曆8月26日,這是一個讓我永生不能忘懷的日子。
那天傍晚,當我太過疲乏趴在父親病牀前睡着、母親也在旁邊小牀上小憩的時候,突然,一隻寬厚的大手摸了摸我的頭,我迷迷糊糊睜開眼睛,一看,一直昏迷不醒的父親居然坐在了牀上,笑意盈盈地望着我喊了一聲:“勝男,你怎麼來了?”
我當時簡直不敢相信,我以爲我在做夢,我連忙驚喜地對着父親喊道:“爸爸,你醒了嗎?你終於醒了,你都不知道我和媽媽有多擔心!”
我的喊聲驚醒了媽媽,媽媽爬起來一看父親好好地坐在牀上,頓時一下便從牀上彈起來,衝過來緊緊握住父親的手,忍不住淚流滿面地說:“你個老傢伙,終於醒了!終於醒了!沒事了!沒事了!”
我不由得也抹了一把眼淚,見父親沒事人一樣地坐在牀上,連忙對媽媽說道:“媽媽你和爸爸說會話,我去叫醫生和護士過來!”
沒想到,父親卻拉住了我的手,用平日以來從未有過的溫柔對我說:“勝男,你等等,爸爸有話跟你說。”
我一愣,腦袋裡突然閃現出一個不好的念頭。但是我連忙抑制了自己的思維往不好的層面發展,我坐了下來,笑着對父親說:“爸爸,我們等下再說好不好?我先去讓醫生過來幫您檢查檢查身體,然後你要是還有精神,我們再好好聊天。”
“不,不,等下,就來不及了。”爸爸的聲調變得特別特別地柔,和素日以來的他完全不同。他的話也讓我和媽媽摸不着頭腦,不明白他所說的“等不及”是什麼意思。
“你咋了?咋就等不及了?往後日子還長着呢,讓勝男去給你叫醫生,先檢查下身體要緊。”媽媽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連忙對爸爸嚷道。
這天的父親特別反常,他拉着媽媽的手,柔聲地喚道:“淑惠啊,你不容易啊,這些年跟着我這麼個男人,委屈你的才華了。也是我劉長根有福氣,娶了村裡地主家最漂亮的女兒。要不是當初文革你家落魄了,你也不可能嫁給我做媳婦。這些年,我是見到你就愧疚,一愧疚我就想往外躲。淑惠啊,我這輩子欠你太多,我也還不了了。往後,希望咱女兒爭氣,能讓你過上好日子。我這個做老公的,也就放心了!”
一席話把我和媽媽說得滿臉是淚,媽媽更是泣不成聲地罵道:“你好好的說什麼喪氣話呢?咱倆好不容易盼着勝男長大了,現在日子正好過了,你別跟我說這些沒用的,往後正正經經和我在家裡好好過日子就成!”
“淑惠,你別哭。我怕見到你哭,怕看到你跟我受窮。我這人沒本事沒能力,哎,我時間也不多了,勝男她爺爺在那邊等着我呢……”父親突然提到了死去的爺爺,讓我和媽媽大駭不已。
“呸呸呸,你爸爸在那邊過得好着呢,他不盼着你去,你快別說了。勝男,快去叫醫生!快去!”媽媽已經急了,父親的話讓我們兩的心頭都陡然一沉。
我站起身來就打算去找醫生,沒想到,卻被父親緊緊拽住,我奇怪他受了重傷怎麼還能有這麼大的力氣。
父親急急地拽着我說:“勝男,別,別去,我還有好多話想跟你們娘兩說。”
說完,他居然流下了眼淚。父親向來性格很硬,他很少在我們面前流淚。
“淑惠啊,你去給我找點吃食好不好,我餓了。你去,我和勝男說會話。”父親突然吩咐道。
媽媽一聽,連忙擦乾了眼淚說:“好,好,想吃什麼,我去給你買!”
“前段一直惦記那烤鴨店的烤鴨,再配上一碗米飯,就夠了。我身上沒錢,一直捨不得吃。千萬不許找醫生,不然我就要生氣了!”父親突然變得有些孩子氣,硬是不讓我們喊醫生過來。
這一切的一切都不同尋常,讓我的心不由得更加沉重。我和媽媽悲慼地對視了一眼,媽媽默默無言地走了出去。
那一瞬間,我不由得再次掉下了眼淚。我的手被父親緊緊拽住,他輕聲喚着我說:“勝男啊,你出生的時候我是不滿意的,我氣你媽怎麼給我生個閨女。你媽媽卻說,閨女怎麼了,閨女以後照樣有出息。爲了和我賭氣,你媽媽給你取了勝男這個名字。當時因爲這件事,我大半年沒有理她。”
我這才知道,原來我的名字是這樣得來的。怪不得從小我和父親感情淡漠,原來竟是從出生就開始註定的緣分。
我望着父親黝黑的臉,嘴動了動,還是不知道該說什麼,父親又說道:“你這丫頭,模樣性格都遺傳了你媽,這樣也好,要是像我,反倒是個沒本事的人。以後,好好對你媽媽,你媽媽對你可是打心眼裡的疼。你見咱們村的姑娘,有幾個像你似的,被媽媽這麼寵着。你說是不是?”
我鄭重地點了點頭,父親似乎有些累了,又嚷嚷道:“你媽媽怎麼去這麼久?又去田裡幹活了?這娘們,整天就知道爭強好勝!”
我狐疑地問道:“爸爸你說什麼呢?我們現在在廣東呢,沒在家。”
爸爸突然又笑了起來,指着牆邊對我說:“你看,你三叔在那兒,他還是老樣子,吊兒郎當的;你爺爺也在那兒,看到沒,你爺爺在笑呢;那個是三勝子,還有陳二丫,哈哈……都在那兒,勝男,你看到沒?”
我不由得心裡一陣害怕,父親嘴裡唸叨的,都是已經去世好久的故人。在陰曆七月十五這個特殊的日子,他突然唸叨起這些來,不由得讓我毛孔悚然……父親嘴裡開始唸唸有詞,我不知道他在嘟囔些什麼,他的意識也開始飄忽起來。
還好這時候,媽媽提着飯菜急匆匆回來了。我把剛纔的情況跟媽媽說了,媽媽放下飯菜後重重地嘆了口氣:“哎,命數盡了,沒的救了……和你爺爺走的時候一模一樣,也是說很多莫名其妙的話,嚷着要吃飯。勝男啊,我們心理得有個準備……”
媽媽話沒說完,眼淚就流出來了。我自然知道她所說的“心理準備”是什麼意思,爺爺去世的時候我才7歲光景,我依稀記得那時候也是如此,爺爺拉着我的手說:“丫頭啊,要聽話啊,要聽你爸媽的話……”
如今的情景,彷彿情景再現一般。媽媽像平常那樣喊着:“老劉啊,你愛吃的烤鴨、豆腐、筍乾我都給你買了,來,我們先吃飯。”
爸爸孩子氣地笑開了,沒多久,他就吃了一大碗的飯菜。媽媽和我默默對視了一眼,我使眼色問媽媽要不要去叫醫生,媽媽搖了搖頭說:“不,勝男,我們辦出院,我們帶你爸爸回家。”
我不由得一愣。媽媽瞪了我一眼,然後說:“快去,順便叫你六堂哥來一趟。”
我連忙聽話地站起身,按照媽媽的吩咐去做了。接下來的幾章會有些撕心裂肺,恪純寫的時候也是忍不住掉淚……
希望大家不要棄文,接下來,在生命面前,會有更多人性的光輝在閃耀……
生活不可能永遠是喜劇,總是有悲有喜。
大家別怪恪純狠心,一起陪勝男度過難關,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