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天華走後,我和曲歌聊了起來,他順道問起我家裡的情況,我如實告訴了他。
“我家在x省的山區,母親是村裡小學唯一的代課老師,父親常年在外務工。我們那裡條件不好,但是孩子們讀書都很拼命,我是成績不好的。像我叔父、伯父他們的兒女,如今大多都在各大城市定居,而且工作都還不錯。”
“你母親是當地唯一的代課老師?你們小學一共多少人呢?”
“所有年級加起來大概五十人吧,老師也有好幾個。但後來小學合辦了,我們都要走幾十裡的山路去其他小學寄宿。一二年級的孩子太小,所以語數都是母親在交,其他老師都調走了。”
“你母親真是一位令人尊重的女性。只是,她這麼多年一直是民辦教師?”
“嗯,父親常年在外,母親一個人做農活,還要照顧我和一幫孩子,錯過了很多進修的機會,所以一直被轉正的條件限制着。”我說完,嘆了口氣,一說到母親,心就發緊地疼。
他聽完,臉色更加凝重了,他沒有說話,低着頭思考了一會兒,又說:“以後有什麼困難直接找我,我會盡我最大努力幫你。你母親的事兒,我託老家的親戚幫忙問問,如果有關係,我幫你想想辦法。”
我一聽喜出望外,全然忘記了剛纔悲傷,“真的嗎?可是你們家不是很早就定居這邊了麼?而且你老家和我只是在一個地區,相隔得還是很遠啊。”
“真的,我有個叔叔在老家,是教育界的高級領導。我幫你問問吧,我也不太熟悉老家那邊的情況,得問了才能給你具體的答覆。”曲歌對自己沒有十足把握的事情,從來不把話說滿。
“那謝謝曲總了。能正式成爲一名人民教師,是媽媽一生的願望。”
我頓時心裡生出一絲期望,但又不敢報太大希望,畢竟這一層關係離得太遠了。而且,我怕曲歌也只是一時說說。
“等我真幫上忙再謝我吧。劉勝男,關於你今天所說的這些,我送你一句話……他狂由他狂,明月照大江。他橫任他橫,清風拂山崗。你是學中文的,你明白我的意思。”曲歌說。
我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我會謹記的。曲總,你不用寬慰我。當我說出這些時,其實我心理的坎已經越過去了。”
他終於露出了寬慰的笑容,他柔聲說:“小勝男,你比我想象的堅強。”
他笑起來真的很好看,我也被他的笑容感染了。
“山裡的孩子,沒有幾個不堅強的。不信,你每星期走一百里山路、每個暑假去砍幾百斤的柴火試試,哈哈。”在他面前,我不知道爲何,我可以很放鬆地談論這些童年的苦難,心裡絲毫沒有芥蒂。
“啊?真的嗎?你們童年這麼艱苦?跟我說說看,我沒有經歷過。”曲歌見我主動提起童年,便好奇地問了起來。
我於是告訴了他我童年所經歷的一切,家鄉的山山水水,漫山遍野的野草野花,一年四季山頂的積雪終年不化,山間的溪流潺潺泉水叮咚,當漫山碩果累累時農戶們豐收的喜悅,陪母親採摘野果採藥材時的跋山涉水,肩扛重物走十幾裡羊腸小道的風雨飄搖……那艱辛而快樂的童年,一幕一幕,不斷縈繞在我的眼前,瀰漫在我的心間,我想我此生是必不能忘,也從不敢忘記。
他聽得震撼,目光裡多了一層憐憫和疼惜。“我從前有幾個同學也是農村來的,但是他們的童年沒你這麼艱苦。你家在偏遠的山區,想必更艱苦一些。”他說。
“嗯,只不過現在說起來覺得艱苦罷了,小時候一點都不覺得。人越是在貧窮的時候,越是容易滿足。我們那裡的村民都活得很知足,臉上常常洋溢着真誠的笑容,其實他們纔是最有幸福感的一羣人。日出而來,日落而息,比很多城裡人都活得純粹。”我說。
“是啊,慾望太多,難免被迷住眼睛。小勝男,希望你一直保持你的純粹。”他突然站了起來,起身按了服務鈴。
我這才知道,他和我談話的間隙,總不時地擡頭,原來是時刻注意懸掛在高處的輸液瓶有沒有見底。他真的很細緻。
說了一晚上的話,心裡的情緒被宣泄一空,整個人頓時空盈了起來。生活的確是很需要宣泄的,這是我來c城這麼久,第一次有人願意坐下來,靜心聆聽我的悲傷與快樂。在這個物慾橫流的世界,能遇到一位懂得傾聽、願意傾聽的人,已屬難得。
輸完液,我們走出了醫院的大門,我再一次坐上了他的副駕駛,路上我們經過一家露天的餃子攤,他問我:“這家餃子不錯,一起吃點兒?”
“好!”我回答特別乾脆。
他又笑了,停好車,帶着我走了過去,對老闆說:“老闆,來兩大碗豬肉餃子。”
“曲總,你怎麼也吃路邊攤?”
“路邊攤纔是最正宗的,我喜歡這種隨意的生活。”
我們大快朵頤地吃完,我居然吃得比他很快,他碗裡還有好幾只水餃,我就已經見底了。他驚歎地說:“小勝男,你這是餓了多久了?”
“太好吃了!我已經半年沒有吃過餃子了!”
我不經意的一句話又讓他爲之一愣。他溫和地笑了笑,他說:“有機會的話,我們經常過來吃。”
這句話,比冬日的暖陽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