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洛府,已是暮色四合,萬家燈火齊名,早在之前沐清就通知了府中的管家,轎子剛停至,遠遠地就見有人在門口等候。
下了轎,牽着麟兒朝那對雙鬢花甲的老人走去,時隔三年,洛尚書夫婦已經不及當年,歲月終是在他們面上刻下痕跡,曾經那面容嚴厲冷峻的洛尚書,此時只爲等候自己女兒而苦守着孤燈夜半的寒冷。
募得,一股酸澀襲上心頭。
沐清本就不是他們親身女兒,讓他們如此站在清冷寒夜裡等待,心中難免微動,酸澀的厲害。
走過去,一把撲進老夫人的懷中,低低抽泣,“娘……”
老人見到她,心中似是安歇了般,拍拍沐清的背部,“好了好了,都多大的人了,還愛哭鼻子。”
“在孃親的面前,女兒永遠都是長不大孩子。”沐清擡手擦拭一下面頰,如小孩子般依偎在老夫人懷中撒嬌。而她,目光在觸及到沐清身旁的小小人兒時,面容一驚,握住沐清手腕不禁加了些力道。
麟兒亦是睜大烏黑的眸子,直直盯着面前比自己孃親老了很多的老夫人,抿着嘴角,嬌俏的俊容一如樓清水的俊秀邪魅。
感覺到孃親的疑問,沐清轉身將麟兒拉至她面前,笑着說,“娘,這是你外孫,麟兒,快叫外公外婆。”
麟兒似是斟酌了一番,隨即,眼珠一轉,“外公外婆好!”
乖巧,清甜的稚嫩嗓音,直接撞擊二老的心房,洛老夫人已經泣不成聲,蹲下身來,伸手緩緩撫住麟兒白皙的面頰,麟兒好似看的出老夫人心中的難過,乖巧的任由她撫着自己的面頰,只是一直癟着的紅脣,此刻嘟起,如小鹿般的眸子,眨巴眨巴的盯着面前之人。
見面前之人哭了,麟兒掄起細小的手指,輕輕幫她擦拭,“外婆不哭,麟兒很乖的。”
“麟兒,麟兒,你叫麟兒……”
再也忍不住,洛老夫人一把將他摟進懷中,這是自己的孫子,三年了,她一直想着終有一日女兒能夠回來,卻沒想到她是回來了,還帶了這麼一個可愛乖巧的孫子來,天大的喜訊也不及兒孫一句“外婆”。
旁邊的洛尚書雖不至於哭泣,但也紅了眼圈,他走到沐清的面前,微微拍拍她的肩膀,忍着眼眶中的淚水,聲音低沉不覺,“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晚飯間,老夫人聽說沐清要回來便叫廚房多做了些菜色,沐清望着滿桌子山珍海味,都只爲她,心中不禁動容,喉嚨堵塞的厲害,說不出一句話來。
孃親不停的爲她夾菜,又對麟兒小心呵護,竟讓她心中說不出的愧疚難耐。
當初她走的時候,不曾想過二老會不會爲自己擔心,如今她在闌國呆得厭倦了,想回就回來,二老不但沒責備自己反而變本加厲的噓寒問暖,天下間能有這樣的父母,足矣。
突然,孃親出口問了句,“珠兒呢?怎麼沒見着她與你一起?”
沐清拿着筷子的手,僵硬住了,
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珠兒,珠兒……她不在了!
這要如何與孃親說?
倒是麟兒,睜着好奇的眸子,滴溜溜的在飯菜上轉動,一時拉着老人的袖子,“外婆,我想吃那個菜?”
被這麼打斷,老夫人也沒繼續追問,沐清在心底暗自鬆了口氣。珠兒是孃親從小看着長大的,若是讓孃親知道珠兒三年前隨着她一起上山被雪崩壓死,定會傷心難過的,與其讓她知道不如一直瞞着,至少可以讓她不必那麼傷懷。
只是……珠兒她,再也沒有了!
念及此,沐清心中一片蕭瑟,此刻也毫無食慾,放下了筷子,她隨口問了句,“孃親,二哥呢,怎麼我回來沒見着他呢?”
提到洛天成,老夫人面色暗了暗,對面的洛尚書將筷子擱置在桌上,口氣微怒,“別提那逆子。”
隱約間,沐清覺得自己不在家中的這些年,定有什麼事情發生。想到那面容清俊,雙眸癡纏的男子,不禁皺起了眉宇,儘管心中有太多的好奇卻也沒開口再問,只是低下了頭,有一口沒一口的吃着碗中的飯菜。
晚飯過後,沐清來到自己的屋內,將麟兒哄睡下,自己披了件外賞,站在窗前,望着滿庭光禿的樹枝,心中升起一片悵然。
擡眸,但見天邊,冷月如鉤。
三年了,離開這裡已有三年,如今再回來,心中難免會有些悵然,心頭有太多的思緒,斷斷續續潮涌而來,沐清閉了閉眼眸,試想揮去那些擾人的思緒,卻不想,越是刻意迴避越是清晰如畫。
窗外,一陣涼風襲來,沐清緊了緊身上的衣物,準備轉身歇息,卻聽得門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隨即有人敲門,爲了不驚動熟睡的麟兒,她快速來到門邊,開門見孃親手裡拿了牀厚厚的被褥,“麟兒睡下了嗎?天氣突然轉冷,我怕你們孃兒倆睡會凍着,拿了件厚被子來。”
“嗯,剛睡。”接過她手裡的被子,來至牀邊,輕輕爲熟睡之人蓋上,轉眸纔看向面容慈祥的老夫人,“孃親,你可以叫丫鬟們送來,何必自己親自跑一趟,這外面風大,你身子不好。”
“是啊,人老了,身子骨是不經用了!”
“娘,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笑,“好了,我不就不與你多說了,免得吵醒了我的小外孫。”說着,孃親的目光又落在牀上麟兒的身上,是那麼的慈祥和睦。
沒來由的,沐清心下微微感動,或許麟兒沒有了父親,還有疼愛他的外公外婆,冥冥之中,缺失了一樣,老天會以另一種方式補償給你。
忽然,想起了晚飯期間提到的二哥,沐清心中好奇仍在,開口詢問道,“孃親,二哥爲何不在家,是做錯了什麼事情惹了爹爹不高興嗎?”
孃親哀嘆一聲,起步走到外間來,無奈的搖着頭,“你二哥也老大不小了,如今你連孩子都這麼大了,他至今還未娶。你爹就讓他娶藺丞相家的千金,正好兩家又是世交。可
你二哥非不娶,硬是和你爹僵着,硬是把你爹氣的心臟病犯了,這些日子才裝好,你二哥心中有愧,卻仍舊不肯娶,還跑去朝堂之上要求出兵討伐。”
說到這裡,她只得哀嘆一聲,沐清心驚,“出兵討伐?現下三國不是和平安泰麼,哪來的地方讓二哥去討伐?”
說到這事,老夫人走向桌邊給自己倒了杯茶水,喝了一口,才又繼續開口,“你去了闌國大概不知道如今朝中動盪,我聽你爹說,那東方翼國,自從翼王死後,羽王帶兵造反,謀去了王位,後又不安分做邊界的國王,如今想要涉足中原,一統三國。”
沐清的心如被人落下一顆石子,沉悶的呼吸不過來。
“不過這些你爹也只是聽說,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虞國的皇帝也知此事,並且徵人去邊疆守護,正好那些時日,你二哥與你爹僵直,爲了躲避這婚事,他硬是去要求帶兵討伐。”
每每念起此事,老夫人心中都一片擔憂,畢竟那遠去之人是自己親生兒子,再怎麼的怒氣,這親情濃與水還是在的。
而沐清面色早就在聽說羽王有心一統三國就變得灰白。兩次,她用盡生命,換回來的三國協和,卻不想,翼國只是易了主,就又引起朝綱動盪不安。
難怪樓清水曾經也說過,羽王有心在朝,不甘屈就一個王爺的職位,如今他登上國王的位置,定會想着一統天下,依照皇普明的治國的手腕,這帝都,恐怕又要陷入烽火戰爭之地。
想到這裡,沐清的心涼了半截,爲何,兩次自殺,都換不回這天下太平。
不禁然,嘲諷一笑。
自古君心難測,越是站在最高位置越是想着更多。羽王會起兵謀反,就該想到有朝一日他會帶兵攻打虞闌兩國。
只是,又要掀起一番腥風血雨麼?
沐清心中升起一股悵然,面色變得難看,連孃親什麼時候走的都未察覺。她一心想着讓三國和諧,不惜以色魅惑君王,被困深宮兩年,是換的了國泰民安,卻是一時的。
她想笑,多麼諷刺,這世上本就沒有永遠和平盛世的國家,自己又何必耿耿於懷,有句話不是說的好麼?
沒有戰爭,哪來的和平!
回到房內,燭光搖曳,熟睡中的麟兒不時的努努嘴,大概是夢見了什麼好吃的吧,沐清走過去,面容緩和,嘴角帶笑,那是幸福的笑意,指尖緩緩在睡夢中人的臉上撫摸。
細細的眉宇,閃亮晶瑩的眸子,此刻緊緊閉着,長而捲翹的睫毛在白嫩的面頰上投下兩排如蝴蝶般的倩影,隨着燭光閃動微微輕顫。
沐清細細端詳着,眼眸中盡是無盡的寵溺。
麟兒長得與他爹爹一模一樣,簡直是縮小版的樓清水。想必再過些年,等他出落如春筍雨竹般清秀俊美,舉止頭足間不知要虜獲了多少女兒家的心思。
指尖在他面頰上細細描繪,沐清靜靜凝視着熟睡之人,面上跳躍着燭光的暗影,思緒萬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