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偉華被耿叔冷冰冰的一句話給拍了回去,心中自然是老大的不樂意,尤其是當着衆人的面,讓他下不來臺,所以臉色鐵青,坐在那裡直喘粗氣。
有些冷場,在座的衆人的心態瞬間又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耿叔今天顯得反常,大庭廣衆之下他很少會這樣板着面孔針對某一個人,而彭偉華也反常,似乎有點操之過急了。
於是大家又都把目光轉移到了李天疇身上,此人自始至終正襟危坐,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藏的挺深啊?莫非三天之後的當家人就是他?看這意思有點像,我日!那還不翻了天了?這是聶濤心中的想法,但有這種想法的人絕不止他一個。
只是很短的時間,海禿子突然站了起來,他清清嗓子,“大哥剛纔的話不太像祝酒詞,但很重要。他要告訴大家的是以後該怎麼幹……啊?對不?有個時髦詞兒咋形容來着?”
“規劃。”蠶豆伸手喊了一句。
“草!叫規劃。”海禿子用力一拍桌子,哈哈一笑,“那是大家的未來,有誰告訴我咱們裕興公司從成立到現在有多少年了?”
“叔,還有兩個月就十年了。”祝磊笑着回答。
“不錯,十年了。十年前大家都是毛頭小子,現在有不少都快三十了吧?在座的有誰討老婆生娃了?舉舉手讓叔看看。”
話音一落,衆人愕然,不知道海禿子要搞哪樣,互相對望了半天,只有兩個人弱弱的舉起了手。一個是祝磊,一個是良子。
“我草!你倆啥時候抱窩的?咋沒跟叔說一聲?”海禿子大吃一驚,顯然,有人舉手的結果讓他大感意外。衆人卻轟然大笑。
耿叔莞爾,用眼神瞟了一下禿子。
“叔,我是兩年前討的老婆,去年有的娃,按當時大家的情況也不太方便通知。”祝磊很大方。良子人高馬大的反而靦腆,“叔,我跟老祝差不多。事後跟華哥幾個說了一聲。”
“嗯,很好,叔一定要補給你們份子錢。”海叔撓着光頭,應變還是很快的,“成家立業嘛,這是本分。但咱們現在這個情況實在很丟人,大夥在一起都折騰十幾年了,麻痹的,到現在連個老婆都沒討到手,窩囊不?”
當然窩囊啦,別說討老婆,眼下這個光景就是走在大街上還怕被人砍,被警察抓呢。但問題是你要說啥呢?衆人面面相覷。
海禿子掃視着衆人,順手喝了口茶,“所以,重新成立裕興公司,就是要讓大家堂堂正正的賺錢,爲大家解決這個問題。”然後他突然扭頭問耿叔,“我說的對不?”
耿叔笑呵呵的點頭,“體面的活着。”
“對,要體面的活着。你們願不願意儘快討老婆生娃?”海禿子提高了嗓音,光頭鋥亮,表情也是一本正經。
“願意!”
“叔給介紹一個唄。”,“我要求不高,能抱窩的就行。”衆人齊聲鬨笑。
“那好,願不願意裕興公司重新大發展?”海禿子點點頭,非常滿意。
“願意!”衆人又是齊聲迴應。
“這就對了,現在我大哥給指了條明路,就看大夥能不能齊心協力,肝膽相照了。現在,老子要說祝酒詞了,都把酒杯端起來!”
衆人的情緒顯然被海禿子給調動起來,呼啦一聲,全都起身端起了酒碗,就連耿叔也在李天疇的幫助下站起了身,大家眼神中充滿了激情和火熱。
海禿子端酒碗的手有些輕顫,他深吸一口氣,大喊道,“祝咱公司早日大發展!祝在座各位早日成家生子!祝我大哥早日康復!都給老子把酒乾了!”
李天疇的心理涌出一股莫名的激動,不光是因爲剛纔海禿子的講話,更多的是感慨耿叔的用心良苦。兩人一個唱黑臉,一個唱紅臉,幾下子揉搓便將衆人緊緊地捏在一起,剩下一個難題就是該如何服衆了。
這個問題別人代替不了,耿叔最多也只能在剛開始的時候幫忙吆喝兩句,剩下的事情全要靠自己,而且絕無退路可言。
轟然叫好中,衆人紛紛落座,在這一剎那間,李天疇和彭偉華的四目相撞。雖然只是很短的時間,但李天疇卻在這道目光中撲捉到了很複雜的東西,包括了迷惑、嘲諷甚至是憤怒。
他能理解師傅此刻的心情,但他決不能退縮和猶豫,甚至就連愧疚之情也要藏在心窩深處。刻意壓制和埋藏真實情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必須這麼做,而且纔剛剛開始,李天疇在心底長嘆一聲。
一道溫柔的目光從鄰桌慢慢滑將過來,在李天疇身上停住,他感應到這是小宋。目光中充滿了關切和鼓勵,李天疇的心中終於感受到了些許的溫暖。到目前爲止,除了耿叔和海禿子,這恐怕是唯一一個全力支持自己的人。
大夥已經喝開了,開始輪流給耿叔、海禿子敬酒。耿叔不能喝,以茶代酒,竭盡所能的勉強應付一圈之後,便起身在向東和另外一個小夥子的攙扶下回房休息了。
海禿子則是來者不拒,酒量大的驚人,連呼痛快。衆人一通狂轟濫炸後,均不約而同的把敬酒的目標對準了李天疇,打頭陣的是聶濤,後面排着隊的是良子等人,這還只是第一波。
灌酒不過是個下馬威,以後的日子還長着呢。大家夥兒是這麼想的,李天疇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敬的熱鬧,喝的也很痛快。海禿子似乎有意要看看李天疇的酒量,看他如何來應對這個下馬威,所以一直沒有干預。
幾輪下來,李天疇的胃裡已經是波濤洶涌,但他硬撐着,只因爲胸中有一股信念。如果連這麼一個小小的下馬威都挺不過去,別指望日後大家夥兒能瞧得起你,所以今天就是喝死了了也不能倒下。
很多人其實已開始暗暗吃驚了,因爲不知道多少碗酒下肚的李天疇依然氣定神閒的坐在那裡,面不改色,雙目清澈而深邃。連號稱“三斤不倒”的聶濤也駭然不已,自己的名號是虛的,真正的酒量頂死也就不到兩斤,但李天疇實實在在的喝了不止兩斤了吧?
海禿子卻樂壞了,沒想到這小子這麼能喝,剛開始他着實爲他擔心了一把。不錯,這小子可以,酒品看人品,大哥有眼光。
而彭偉華則是一聲不吭,連敬海禿子三碗以後便一直悶頭吃菜,根本沒心思參與李天疇他們的拼酒。蠶豆跑過來鼓動了半天,他只是搖頭。
原本不應該跟自己的徒弟較真兒慪氣,說出去都丟人。但他就是控制不住情緒,其實今天兩個叔叔對他和李天疇二人什麼話也沒說,也沒當場宣佈公司的當家人是誰,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今天無論從座位安排還是場面氣氛,那都是大有玄機的。說白了,就是在做鋪墊。
最讓他想不通的是,這麼大的事情,兩個叔叔都沒有事先跟他通個氣,這在以往是很少見的。彭偉華是耿叔最爲信任和喜愛的養子,多年來,很多重大事情耿叔都會在第一時間找他商量,所以,不少場合下,大夥都把彭偉華看成了耿叔的代言人。
但這回例外了,這很突然。彭偉華一下子有了危機感,到底是耿叔不信任了,還是這小子使用了什麼見不得人的非常手段。莫名其妙的爲什麼要整這麼一出呢?他盤算着一會兒要到耿叔那裡問個清楚。
終於,海禿子窖藏的幾罈子三斤裝的老酒被幹了個底朝天,對李天疇的輪番進攻也到了最後一輪。聶濤已經歪歪倒倒,他是打頭陣的,每輪都是他先發起進攻,這回也不能例外。但他左右看了看,頓時傻眼了,能好好坐着的人不多了,張文那二貨已經徹底鑽到桌子底下去了。
聶濤晃晃腦袋,感覺兩眼發花,胸中氣血翻涌,他自知到了強弩之末,但那個人還是好好的坐在那裡,甚至還在吃菜。麻痹的,就算當場丟人現眼也要再衝這最後一把,他把脖子一擰,端起海碗搖搖晃晃的站起來身。還沒走上兩步,卻見李天疇也端着海碗站了起來。
我草!反攻啊?聶濤汗毛都豎了起來,卻沒想到李天疇一轉身衝彭偉華道,“師傅,我敬你一杯。”
悶頭亂想的彭偉華明顯一愣,沒想到徒弟在這種狀態下會想到給自己敬酒,一時沒弄明白,竟然猶豫了。旁邊的海禿子卻看不慣了,他大聲嚷嚷道,“小李給你敬酒呢,你他媽發啥愣啊?”彭偉華心裡一驚,突然回過神來,這不啥都還沒發生嗎?怎麼自己會如此小肚雞腸了?他連忙端起碗,呵呵一笑,“徒兒海量啊,幹了它。”
又是一碗酒下肚,李天疇強忍着難過返回座位,將酒罈子的底子全部倒在空碗裡,又站起了身,“大傢伙手裡有酒的,一塊兒敬海叔一個,今天也算喝盡興了。”說完,便將碗中的酒再次倒進了嘴裡。
此時的聶濤已經被駭的一直在原地沒動窩兒,看完李天疇的全部動作後,他條件反射,突然感到心頭噁心。連忙扔了碗,扭頭就跑,但僅僅只跑了幾步便“嘔”的一聲吐了出來。
“你大爺的,輪到給老子敬酒,你個王八蛋就吐……”身後傳來海禿子的叫罵聲,這是聶濤在醉倒之前能夠聽清楚的最後一句話。
不知道在原地呆坐了多久,李天疇一直在全力壓制着洶涌澎湃酒意,剛剛感到有些緩和,一杯溫水就遞到了他的手上,他努力擡眼一看,是小宋。
也不知道小宋是如何扶着他回屋的,他只記得站起身時,滿院子只剩他兩人了。到底是強力支撐太久了,一回到屋子裡他就天旋地轉,雙腿發軟之下,不由自主的抱住了小宋,只感覺是沉沉的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