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十六鋪碼頭,已經快晚上九點半。
因爲怕回來的時間來不及,王國良沒有再讓送他的小車過江,自己一個人搭乘輪渡回家。
提着大包小包的東西,檢票上船。這時候搭渡輪的已經不多,只有三三兩兩幾個推着腳踏車的人。
尋位置坐下來,把手裡的東西放置在腳下。一陣寒風吹過,他雙手摸摸臉,不禁打了一個大大地哈欠。有濃郁的酒氣從喉嚨裡涌上來。
王國良明顯感覺到江面冷風中夾帶着的溼氣。他在輪渡工作過十多年,對黃浦江自然格外熟悉。
今晚上的酒局,王國良其實喝的並不是很多。當然主要還是因爲他本來就不太愛喝酒的緣故,加上自己的同事、阿哥都在,也不大好放得開。不過煙倒是抽了不少。後來自己煙不夠了,吳廠長找飯店老闆要了一條“紅雙喜”給他帶回來。
夜空中,月亮高掛,照亮了深藍色的夜空。繁星在靜靜地閃爍。
只是,看上去今天的月亮卻又似乎與往常不盡相同。又大又圓,格外明亮。
正擡頭望天哈氣,眼角余光中有一個熟悉的身影走過來。他趕緊坐直身體,見是許久未見的陳師傅。
陳師傅也看見了王國良,隔老遠笑着打招呼:“我剛下班準備回家呢,沒想到竟然還能見着你?”
王國良從口袋裡掏出香菸敬陳師傅一支,掏出打火機打火,邊說道:“先抽支菸。都開春了,天氣還是蠻冷的。”
點着火,王國良問:“有時間沒有見着你了。過年辰光去過你家裡拜年,你們都不在的。”
陳師傅呵呵一笑,說道:“老家親戚的兒子結婚,我們一家全部去鹽城了。”
陳師傅靠着王國良坐下。見王國良腳旁邊放着這麼多的東西,他沒有多問,只是說:“等會靠岸你怎麼回去,方便拿嗎?”
王國良笑了笑,主動說道:“都是蘇北老家親戚送過來的一些土特產,一定要給我,只好提回來了。剛好,這些東西你肯定也歡喜吃的,等會分一些給你帶回去好了。”
“謝謝,只是東西就不需要了。過年回老家我們也帶回來交關,還準備想給你家裡送一些過去的呢。”陳師傅說道,“這樣好了,我有自行車放在那邊陸家嘴的碼頭上,等會我送你回家好了。”
王國良連連表示感謝。他剛纔上船的時候還在心想,從陸家嘴輪渡到家還有一段不短的距離,正不知道要怎麼把這些東西提回去的呢。
不一會兒,渡輪開動,朝黃浦江對岸的陸家嘴駛去。
江風一陣陣吹過。王國良緊緊衣裳。酒氣被吹散,人終於徹底清醒過來。他說道:“晚上黃浦江滿清淨,開開渡輪實際上也不錯的。”
陳師傅笑道:“我幹了都快三十幾年了。還是老樣子,只是坐船的更多了一些。”
王國良看向江面,不響。
“講起來滿快的,我再有四五年就要退休了。”陳師傅沉默,想了想說道:“哎,我們這一退,當初的老夥計就剩不下幾個了。想起來儂阿爹在的辰光,我們多少熱鬧?老鄉多得來,全是講的家鄉土話。”
陳師傅又說道:“你還記得那一年過年辰光大鐓雞的故事嗎?”
陳師傅說的這個故事王國良當然是記得的。
有一年春節前夕,一名乘客在十六鋪的農貿市場買了一隻很大的鐓雞。上了輪渡後,乘客將雞放在船頭的位置,人站在雞旁邊。
當船開到黃浦江中間,忽然間那隻雞撲騰了一下,跳進了水裡。這隻雞大概是知曉自己之後的命運,也不管水冰冷刺骨了,只求奮力一搏給自己爭取最後的機會。
那年頭,鐓雞多值鈔票啊。它前腳跳下,主人後腳就跟着跳下去了,在水裡一把揪住雞翅膀。
輪渡上的人都目瞪口呆。還是王國良有經驗,他抓過救生圈跑到船頭,向在水裡的乘客拼命揮手,試圖幫助他回到船上。
不過那人顯然是“浪裡白條”,嚴冬臘月浸泡在江水裡,絲毫不露怯。只見他一手高舉鐓雞,另一隻手朝船上擺了擺,扭頭就往江對岸游過去。
差不多和輪渡同時,他游到浦東輪渡碼頭上岸,在衆目睽睽之下,拎着雞渾身溼漉漉地回家了。
王國良接過話題,說:“這種事情也只能發生在幾十年前了,現在,還有誰會爲了一隻雞,大冬天的跳到江裡去?”
陳師傅又說道:“現在渡輪不一樣,各個地方的人都有,倒是我們蘇北老鄉越來越少了。我們的後一代很多小孩,都不願意幹這一行,但凡家裡有路子的,也基本上全跑了。”
王國良回過頭,笑道:“你家裡還不是也一樣?你兒子和女兒一個在街道,一個在紡織廠,和黃浦江都隔得遠遠的了。”
“說起來還是我們這一行辛苦,風裡來雨裡去的。”陳師傅抽一口煙,吐出來菸圈,說道:“我記得是你比我要小不到五歲的。還是你好,當老師風颳不着,雨下不着,多好啊。”
“長江後浪推前浪,世界終歸是孩子他們的。”陳師傅笑了笑,說道:“哎呦,我們這一行確實是太辛苦了。再講現在渡船機械化的程度高,更新快,我們這幫老傢伙跟不上形勢,只好做一些後勤的工作,給他們小年輕讓位置嘍。”
王國良又發了一支菸給陳師傅,笑道:“只是分工不同,再說還是都在一個系統,實際上沒有多少區別的。”
渡輪經過江心。
夜,恍如一幅淡青色的幕布罩住了黃浦江岸。兩岸昏黃昏黃的燈光點點閃爍,逐漸模糊。
整個黃浦江都已經沉浸在濃重的夜色中,均勻地呼吸着,似乎都沉沉地睡過去了。皎潔的月光很慷慨地瀉在水面上,給波光粼粼的黃浦江披上了一層銀紗,添上了夜之光彩。
黃浦江水靜靜流淌。王國良甚至能清晰地聽得到到腳下“譁…譁”流水的聲音。